一夜過後別院外被重兵把守,任何人都無法踏出府門一步,朝顏再也沒有收到任何關於夏侯謹的消息,他是生是死是否逃離大宛她都無從得知,一連三天重鈺都沒有出現過別院,可籌備婚禮的人手卻進進出出卻裝點佈置喜堂忙得火熱。
紅綢幔布隨風招展,明明是旖旎的喜慶味道,卻被一種似有似無的冷寂肅殺所沖淡,院裡的頭的下人們在忙碌的同時卻也在揣測着這樁婚事能否如期舉行,因爲一連幾日在新娘臉上都沒露出過淡淡的笑顏。
“姑娘,首飾都送過來,還請你去親自挑選!”
“你替我挑選便好!”
朝顏收起夕顏花珠釵,有些心不在焉,明日就是大婚之期,而她的心似乎依舊亂如浮萍,無處所安無處所歸。
“姑娘可還是無法釋懷?”倩兒走到朝顏身邊坐下,掌心覆上朝顏微涼的手背,“無論姑娘做出怎樣的決定,倩兒都會始終站在姑娘這邊!”
“再給我一些時間,也許我很快就會有答案!”
輕輕的抿脣,朝顏起身緊攥珠釵向着別院角落裡的閣樓而去,風雪過後天空澄淨如碧玉,不染一絲雜質,站在高高的閣樓上放眼望去可見遠處城闕的模糊的輪廓,寒冬過後扶余之禍平定帝國必將舉兵強攻蒼梧和南境,冬去春來大地回暖之際便是大戰到來之際。
戰爭,從來都是鐵血無情的,今日的太平地或許在明日便是白骨累累的修羅場,而她絕對不能失去那個人。
寧同萬死同綺翼,不忍雲見兩分張。
她到底是放下他!
“夏侯謹,此生的恩仇到此爲止,下輩子我願以我命抵你之命!”
細碎如沫的聲音緩緩溢出,似塵埃落定的篤然,人生難得糊塗她必須向前看,以後的路還很長她應該繼續攜手與重鈺並肩走下去,這麼多年來的守望相助,她不該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此輕巧的放棄他們的共同的信仰,以及那份誰也替代的情分,安心的嫁給重鈺成爲她的妻子與他並肩作戰開闢出真正屬於百姓們的樂土纔是她該做的也是必須做的事情。
擡起手她將珠釵斜插在髮髻上,沉寂幽遠的雙眸在睜開的那一瞬間,深思熟慮過後她最終有了自己的抉擇。
離開閣樓已近黃昏,天邊燒起如血的璀璨霞光,落在朝顏的衣稼如同流動變幻的霓虹,此時府中的衆人皆發現這位新娘拂去了那沉積在心頭的陰霾,娉婷豔麗的臉龐流露出少有的淡淡的滿足以及期待。
得見朝顏已經做出正確的抉擇,連日來的忐忑難安的倩兒也頓時鬆了一口氣,陪朝顏回到屋裡後她還沒開口,卻聽見朝顏笑着問道:“倩兒,那件嫁衣我似乎還未試過?”
眼睛一亮,倩兒提議道:“不如姑娘現在試試?”
“好啊……”
稍稍
猶豫,朝顏酣然點頭。
說時遲那時快朝顏隨即招呼兩個侍女進來,衣箱被擡出來打開,三個丫頭幫襯着朝顏將着款式複雜花色新穎繡工卓絕的火紅嫁衣穿上,嫁衣裡裡外外共有八層,配以同色的腰帶,一層名貴的錦鯉紗外一層質地細膩而緊緻的漣漪輕綢,薄紗如朗月華觴流霞清波襯的輕綢如煙如霧,處處即使綽約般的夢幻華麗,細看每層赤紅的輕綢皆繡着不同的吉祥案紋,樣式之多數不勝數,暗紋與明紋兩種針法交相應襯參差交疊,無不張揚着端莊綺麗,金線穿引綴以珍貴的七夜明珠,在衣襬後勾勒出鳳凰展翅的帝后之儀,更爲用心的是領口處以彩絲以繡着朵夕顏花。
“姑娘,真美!”
“姑娘是奴婢見過的最美的新娘子!”
兩個丫鬟看得幾乎呆住,食指不自覺的搭在脣邊。
“傾國的容貌配着傾城的嫁衣的確是獨一無二……”
倩兒注視着此刻美得顛倒榮華的待嫁新娘,眸底閃過一抹驚豔,驚豔之餘卻羨慕起來,這襲嫁衣絕非能用華貴旖旎來形容,對公子而言這更像是一個永恆的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無論將來如何他只會偏愛獨寵這一人而已。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女子終其一生所求莫過於如此,而姑娘卻已經等到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幸福!
“其實我倒覺得是因爲這嫁衣美!”
對於第一次穿上嫁衣的朝顏而言,此時此刻心頭如暖流涌動,就好像是一夕之間擁有了一直求之而不得的東西,這種東西雖然不見得有多麼昂貴可卻能讓她覺得心滿意足,擡起雙手輕輕的轉過了圈,裙袂浮動間流光溢彩,如秋水般瀲灩生姿,美的令人沉醉而不自知。
“嫁衣雖美卻美不過姑娘!”
倩兒連連拍手揶揄道。
“倩兒,幫我送封信出去……”
一個激靈,倩兒反應過來明知故問:“姑娘這是要寫信與公子?”
朝顏並不答話,拖着華美旖旎的冗長裙襬,來到案臺前坐下,倩兒眉開眼笑踱步來到案邊替朝顏研磨,提筆蘸墨細細的勻了勻,於無暇的宣紙上緩緩落筆。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倩兒湊上前來對着宣紙緩緩的念上一遍,既驚詫於姑娘以詩傳情同時也無比敬佩姑娘在感情裡的冷靜與理智,以退求進以柔克剛,唯有妥協與包容方能成就一段堅實可靠的感情。
“公子收到定能明白姑娘的心意!”
倩兒雙手捧起宣紙湊近火爐,小心翼翼的烘烤墨跡,朝顏輕輕擱下筆,自言自語的呢喃一句:“但願如此……”
起身走到鏡臺前,正欲吩咐榻前的兩個丫鬟幫她解下這身嫁衣,突如其來的厲響裡半敞的窗子鏤花的橫
木被猛烈的撞碎在地,與此同時一個人影竄入,一個翻滾後男子擡起頭來。
“薛燦!”
手中的宣紙頓時滑落,冷風貫入那一直情話堪堪從火爐前飄過,平整的落於微寒的地磚上,倩兒箭步上前望向此時出現的薛燦,在瞥見那張染血的熟悉臉龐時,豆大的熱淚隨之奪眶而出。
“啊!”
榻前的兩個丫鬟受驚忍不住尖叫一聲,薛燦眸底一寒,隱約明白大事不妙,倩兒以雷霆之勢閃身上前轉眼間以匕首割破喉嚨結束兩條性命。
心底涌起強烈的不安,朝顏隱約察覺到要出大事了,而她將面臨此生最爲艱難的一次
抉擇。
“姑娘,跟兄弟們走吧!”
薛燦半跪在地,杵着劍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着,順着劍刃有猩紅的血正在涓涓的流淌,朝顏揚手剝去最外層那襲冗厚的紅衣,伸手將薛燦攙扶起來,以最爲平靜的口吻問道:“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爲了除掉夏侯謹不惜以姑娘你的性命做賭注,如今又將姑娘囚禁於此,兄弟們萬不能坐視不理,從姑娘於少主手中接過令牌的那一刻起,我們的命便是姑娘的,我等願爲姑娘赴湯蹈火,我們原是打算趁着明晚婚宴之際動手,卻不料被叛徒所出賣將消息帶給了軍政院,如今重鈺下了死命令要將我們斬草除根,弟兄們雖死亦不足惜但定要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姑娘救出火海!”
薛燦字字如斷金切玉,語氣堅定,眼神銳利,已然是視死如歸。
“薛燦,你們……”朝顏轉過身背對着薛燦,腦海裡亂作一團,毋庸置疑這件事已經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與此同時無數的疑問也蹦出來,“你們遠在上邯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冷笑一聲,薛燦無奈的回稟道:“姑娘不知,其實我們早已返回大宛!”
“什麼!”
朝顏回過頭望向略顯自嘲的薛燦,絲毫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一切,西戎軍分明整編歸入了金吾軍右路軍徐曉的麾下,他們何時回到蒼梧回到大宛的她竟然一無所知,顯然他們瞞她是多麼的費盡心思。
“崇熙臺!”
心頭一緊,倩兒遲疑的揣測道:“崇熙臺,那不是公子爲祭奠景王而修築的祭臺,你的意思是……你們在……”
“沒錯,我們被繳了兵器除了兵籍,以奴隸的身份在替大宛替蒼梧沒日沒夜的修建崇熙臺!”
薛燦忍不住苦笑,笑他們西戎兵爲蒼梧出生入死,到頭來卻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
崇熙臺,奴隸……
“是我錯了!”
朝顏雙手緊握成拳,邁開步子走到窗前,院內紅梅抖擻怒然盛放,與那象徵喜慶的喜幔相映成輝,白雪瑩瑩更是襯得那抹紅愈發的刺眼,風輕輕的拂過有打鬥聲隱隱傳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