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家常小菜,一份茶葉蛋,三碗米飯,坐在院子裡,看着滿臉慈愛和一臉平靜的呂修文,林一諾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幸福過。
小芳姨不停的給一諾夾菜:“一諾你多吃一點啊,這些菜可都是小芳姨自己種的!”
她轉身又給呂修文夾菜:“阿修你要多吃一點啊,這些菜可都是一諾給你做的!”
林一諾給小芳姨夾菜的時候,發現呂修文同時也正給小芳姨夾菜,四目接觸,林一諾忙別過臉去,莫名其妙的臉紅了起來,她只好拿起一個茶葉蛋,裝作沒事狀低着頭剝起來,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小芳姨看着林一諾,笑了起來:“阿修啊,你的房間我幫你整理好了,被子和枕頭都是新的,晚上你和你媳婦就住這裡吧!”
林一諾正在吃蛋,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一口蛋沒嚥下去,差點給咽死......
“好的,謝謝小芳姨!”呂修文一邊說,一邊把水端給一諾,笑着看她奇特的反應。
小芳姨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阿修呀,你真的是領了一個好媳婦回來......可惜......小靜看不到......”
小芳姨有點哽咽了,呂修文走過來,擦去老人家臉上的淚水:“我去看過媽媽了,一諾也去了,小芳姨不要難過,不然頭又要開始痛了,眼睛又要開始模糊了!”
“好,不哭!小芳姨能看到阿修把媳婦帶回來,已經很開心了,不能哭!小芳姨還要多活幾年,看阿修的兒子吶,哭瞎了眼睛可怎麼辦!”
呂修文看了一眼林一諾,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抱了抱小芳姨,說:“好,不要哭,要保重身體,要看阿修的兒子,要給阿修的兒子也做很多茶葉蛋!要看着阿修的兒子長大,所以您一定要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才行!”
當呂修文看着她的時候,林一諾突然想起阿智說的話來:呂修文知道天天是他的兒子,他第一次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天天是他的兒子了!
林一諾不敢迎接他的目光,心虛地低下頭......
鄉村的晚上,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靜謐的夜空,繁星點綴,山風帶着野草的氣息,軟軟的吹來,吹得竹林沙沙作響。塘窪裡,傳來一陣陣青蛙的鳴響,現在正值初春的好時光,到處都是蟲鳴花香,山林鄉村的黑夜,覆蓋着多少萬物復甦的生命力啊!
小芳姨已經歇息了,老人家的生活一般都是特別有規律的。
呂修文在房裡叫坐在院子裡的林一諾:“一諾,你進來!”
呂修文房裡亮着燈,剛纔他還在小芳姨房裡的,現在已經回來了,林一諾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進去了。
這個房間不大,一張舊桌子,一個小板凳,一個手搖紡車和兩把鋤頭用具,雖陳舊,但都擦的一塵不染,可見小芳姨是每日都會擦拭一遍的,整個房間最醒目的,就屬那張牀了,那紅紅的、嶄新的被子,真的是太刺眼了,感覺像新房一樣......
那張小桌子,應該是呂修文讀書寫字用的吧?那上面很明顯的有許多陳年筆墨浸蝕的字跡,她用手拂過那些字跡,有些是用刀刻上去的......
“我小時候,每天坐在這個小板凳上寫作業,我媽媽和小芳姨就在旁邊防線,編織成包和飾件,拿去集市賣,供我讀書......我媽生病以後,小芳姨每天白天去地裡幹活,晚上防線到深夜,那時我八歲了,常常寫好作業幫小芳姨一起防線......”他撫摸着那個紡車,說:“你知道嗎一諾,小芳姨在很多年前被兒子媳婦趕了出來,靠到處乞討活着,她生病了,在那個吃不飽飯的年代裡,沒有人管她,她來到山上,打算一個人安靜的死去,後來遇到了我媽媽......然後我們三個就相依爲命的活着......”
這是呂修文第一次,用那麼悲傷的情緒,主動跟林一諾說自己的過去。她不忍心去想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和一個生病的媽媽,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小芳姨,這三個人在那個艱苦的年代裡,是怎麼生活過來的:“你小的時候,一定生活的挺不容易吧......”
“其實,我的生活,一直都很簡單,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抱怨什麼,感慨什麼,我唯一想的,就是今天要怎麼樣才能填飽肚子,怎麼樣才能活下去......”
他說的一臉平靜,她聽的心如刀絞......
林一諾望着這個再簡陋不過的房間,她終於能明白呂修文爲什麼從小就那麼拼命了,他一直活得都很辛苦,卻又那麼努力,她從來沒有陪伴過他,卻還要去傷害他......
“修文......”她眼淚掉下來:“你恨過我嗎?”
他望着她,輕撫她的臉頰,擦掉她的淚水:“我有什麼資格去恨你呢?你一個人做店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要照顧......”他突然說不下去:“爲什麼我變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人?!我讓你一個人獨自承擔所有的一切,自己卻置身事外......一諾,你不是更應該恨我嗎?”
“這些年,有的時候,我確實是挺恨你的,你明知道這是一條多艱難的路,你明知道我有多笨,爲什麼還要我去走?可更多的時候,我又真的好感謝你,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一定還是那個笨蛋林一諾,平庸的、碌碌無爲的過一生吧?早上八點準時上班,下午五點準時下班,每週休息一天!孩子啊,老公啊,買菜、做飯、洗衣服啊這些,開心或者不開心的活到死吧?!呂修文,謝謝你,讓我有屬於自己的生活,並且爲此努力着,堅持着;謝謝你,讓我可以以我喜歡的方式過一生,並且無怨無悔的付出着......”
“你無怨無悔的付出......包括天天嗎?”
“天天,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是我跌在地獄深處時心裡唯一的天堂,是我軟弱時唯一的堅強!我再苦再累,只要看見他,我就什麼都忘了,爲了他,我做什麼都可以,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相信這世上所有的母親,都跟我一樣!不求回報,毫無怨言,心甘情願的付出着!”
呂修文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每次放學回來,媽媽在地裡擡起頭,拖着疲倦的身體,總是無限溫柔又疼愛的望着他......
他忽然覺得,此時林一諾的眼神,和媽媽好像啊!媽媽一個人帶大他,有多辛苦,他比誰都清楚!可現在,他卻讓另一個女人,承受着跟媽媽同樣的艱苦......
“一諾,你......怪我嗎?”
“我從來沒有怪你,呂修文,我不希望你難過,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我知道我幫不了你什麼,我只會讓你更累罷了,你的每一步都已經很不容易,我不想讓你因爲我,而走的更加的辛苦......”
“林一諾!”他打斷她:“你爲什麼會固執的認爲,你會拖累我?你不希望我難過,卻把我推到千里之外,你幫不了我什麼,就獨自一個人養大天天?!一諾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林一諾望着他,雖然他沒有生氣,但是跟生氣比起來,他滿臉的悲傷和內疚,更讓她難過......
“是不是......安妮找過你?”
“沒有!”她快速地否認,但她馬上就後悔自己迴應的太快了,只好說:“安......安妮......是誰?”
呂修文盯着她的眼睛,滿眼的高深莫測,看得她心裡直髮慌......
“林一諾,你還真的是個中級動物!”他閉上眼睛,淚水掉下來:“我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林一諾有多愛他了。
呂修文哭了?她第一次看見他哭:“都是我不好,呂修文,你不要難過,都是我太笨!我常常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但我知道我不要你難過,看到你難過,我的心會很疼的......我做錯了事,你可以罵我,你不能不理我,也不能哭,我會跟你道歉,我會改的,只要你肯原諒我......”
“一諾,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他把她拉進懷裡,緊緊地抱着:“你以後都不許離開我,不要自作多情的爲我考慮很多,只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知道自己在活着!否則,整個世界對於我來說,都是生無可戀的,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她點頭,擡手擦掉他臉上的淚水:“我知道了呂修文,你不要難過......”
他握着她的手,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這雙眼睛,曾經在多少個日夜折騰着他,讓他無法睡眠......
他本想輕輕地吻一下她,卻發現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那份強烈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