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大門口的車子就這樣凝視着, 從不遠處黏在一起的兩個人,冰冷地釋放着不妙的信號,他們心知肚明。
她從他背上下來, 他感到背後傳來一陣涼意直達心口。兩人凝重地互相看了一眼, 走進小院兒。
“爸。”他喊了一聲站在院子裡, 風塵僕僕滿是焦急的人。
“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私自把夏夏帶回來, 唐先生連夜四處派人找。”秦父平時從不大聲叫喊, 這次情急之下開了先例。
“你先別急,有話好好說。”一旁的秦姨勸着,看他罕見地發火, 生怕他動手打兒子。
秦正磊無話可說,的確是他一聲不響地把她帶回來, 被父親教訓也是應該的。
“秦叔, 不是他的錯, 是我要來的。”唐夏上前先開了口,護起了他。
當秦管家漸漸平靜下來, 只說了一句。“夏夏跟我回去。”
“不。”唐夏堅決地不回那個稱不上家的地方。
“你爸爸很擔心你。”當天亮才發現她沒來餐廳,秦管家稟告唐先生時,他所看到的那份慌張不是假的。
“他纔不會。”唐夏自認爲是秦叔一心勸她回去,而說的善意謊言。
秦正磊不想讓父親爲難,也不想一直就這樣下去。“夏夏, 我們一起回去, 躲是沒用的。”
鄉下與城市, 秦家小院與唐家別墅, 幾個小時的車程不長不短, 卻像一條隧道從溫暖的這頭過度到冰冷的那頭。
唐夏一進門,就捱了劈頭蓋臉地一頓罵。“你半夜三更跑出去像什麼樣子, 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我的臉往哪放?”
她無視那個破口大罵的人,而是滿不在乎地對着身邊最可敬的人說。“秦叔,我跟你說什麼來着,他只擔心自己的面子,纔不管我的死活。”
秦管家開口,將兒子的錯攬在自己身上,微軀着身體恭敬地道歉。“唐先生對不起,是我兒子帶夏夏出去,是我失職沒教育好他。”
“你沒教育好兒子是你的事,憑什麼讓我替你承擔不良後果?”唐有德黑着臉,完全不是一句道歉的話就能把這事了結的。
看着捱罵的父親秦正磊一陣心痛,他的一時衝動讓父親背了黑鍋,不得不低頭認錯。“對不起,唐先生。”
還沒罵夠的唐有德,怎麼可能放過拐走他女兒的罪魁禍首,將矛頭指向他。“你有良心嗎?我供你吃,供你住,還送你去私立大學唸書,你就這樣對我,帶我女兒離家出走?”
秦正磊挺起腰板,直視着他,拿出所有的勇氣,誠懇真摯地說。“我喜歡夏夏,希望您能同意我們交往。”
唐有德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了一聲,居高臨下中帶着階級性的鄙夷。“你喜歡,我就要同意?笑話!你知道我女兒的衣服,包包,鞋子這些都需要多少錢嗎?她愛吃的米其林蛋糕和進口巧克力,你都買得起嗎?光用嘴巴說喜歡,能當錢花嗎?那三個字能當日子過嗎?”
秦正磊在唐有德的連連質問下,和被看死瞧不起的眼神中,自己瞬間變得渺小,且微不足道。
唐有德對不自量力的窮小子,就是要斬斷他所有的非分念想,絕不留情。“怎麼不說話了?我唐有德的女兒一直都是富養的,要嫁的也一定是非富即貴的豪門公子,跟了你難不成要回鄉下種地啊?”
字字錐心的話,讓他的自尊掉在地上,並被眼前的人踐踏變形,深受打擊的秦正磊即便絞盡腦汁,也敵不過來自內心的沒底氣。
唐夏站出來,打破用錢編織的天梯固有化,叛逆地頂撞。“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我怎麼能不管,我是你爸。”唐有德更是氣這個從來就跟他對着幹的女兒。
“你是嗎?當你在外面跟那些女人鬼混的時候,你怎麼沒想到有我這個女兒?當我媽媽天天哭,夜夜獨守空房,連她死的那一晚你都是在摟着別的女人,你是兇手,是害死我媽媽的兇手!”她眉眼有恨,帶着長存心中的芥蒂,一併吼出陳年往事。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響徹□□味十足的當場,氣氛瞬間冷凝,靜的可怕。尤其是唐有德,他愣愣地看着女兒臉上印着的手指印,眼中是慌張,是懊悔,是心疼!
而唐夏卻滿不在乎,毫無痛感地梗着脖子,眼神中是超出父女之間的蔑視。
“你除了會打人罵人以外還會什麼,唐有德?”
——
車站。
送行的親人、戀人的淚水使空氣潮乎乎的,讓人渾身溼噠噠的...
勒皓搭着他的肩膀,試圖最後一次挽留鐵哥們兒。
“幫我把工作處理的那麼好,憑你的能力加上我的推薦,完全可以在勒氏找個差事做。”
秦正磊笑了笑,好意他心領了,但他已經下定決心。“謝了,我不想依靠任何人。”
“阿正,一個人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秦父短短一句話,卻包含着所有不善長外漏的情感。
秦姨眼含着不放心的淚,變了聲地囑咐着。“阿正啊,北方的天氣冷,媽把你的厚衣服放在包的最上面,下了車就穿上。”
“知道了媽。”他努力地表現出對新學校的嚮往,一臉輕鬆地讓父母放心。
他的眼神越過雙親,向她看去。
勒皓識實務地,給他們製造機會。“伯父伯母,我送你們回去,把最後的幾分鐘留給他們小兩口吧。”
只剩下他們兩個時,她卻不敢擡頭看他。
“我認識的唐夏,從來不會向誰低頭。”他板着她的肩膀,要將她看個仔細真切,滿滿地裝在心裡,在放假之前就靠這些度過想念。
“對不起,都是因爲我...”她後悔不該吵的過火,激怒唐有德,殃及讓他不能在別墅出現。
“傻瓜,又不是你的錯。”他甚至覺得這樣挺好,在讀私立學校這兩年來,總讓他覺得看唐父臉色的低三下四。
愛,讓他幸福卻也如履薄冰。
他捧起她的臉,向她討要着一個保證。“夏夏答應我,無論遇到什麼阻礙,我們都要在一起。”
“嗯。”她緊緊抿着嘴,害怕一張口就哭出聲來。
他不顧站臺上滿是人羣,低頭吻着她,留下依然青澀卻異常熾熱印痕。
“相信我,一定會讓你幸福。”他如誓言般地允諾着。
礙事的眼淚讓她快看不清眼前的他,慌忙抹了抹。“我相信。”
徐徐行進的火車,一門之隔的他,她除了一直一直用力地揮手,沒有別的辦法。
這一刻她才知道,她和他的愛是這樣的濃,這樣的烈!還沒走遠便開始了思念。
——
一場交通意外,死了一個人。
一個她恨的人,一見面就爭吵不斷的人,他壞,他花心,他不負責任,即便是這樣她從來沒想過盼過他死,那是她唯一的親人,她的父親。
唐家破產的消息一夜之間像風一樣四處飄散,不容她沉浸在失去至親的痛苦中,債主便紛紛找上門來。
緊鎖的大門在震盪中快要支撐不住,下一秒就會被紅了眼的債主們破門而入。
傭人們嚇的團團轉,唐夏第一次面臨這樣的場面,驚慌失措中脫口而出。“秦叔呢?”
傭人們面面相覷,她這才反映過來,就在上個月,秦叔被解僱了!
就在她不知該怎麼辦時,周秘書從後門進來,將手裡的小箱子交給她。
“唐夏,這裡面有機票、護照和錢,你先到國外去避一避,這裡交給我。”
她遲疑了一下,擔心會禍及他人。
周秘書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安慰中催促着她。“我不會有事的,畢竟跟了唐先生做事這麼多年,我有辦法對付他們,快走吧。我聯絡了勒少在後門等你,他會送你去機場。”
唐夏謝過周秘書,匆匆趕往後門。勒皓推開車門,將一件連帽大衣披到她身上,以防萬一被認出。
車子繞過前門,唐夏不敢去看那些揮着欠條的拳頭,嗜錢如命地砸着自家的大門。但耳朵裡卻充斥着如蚊蠅卻清晰可聞的叫罵聲,惡毒的、骯髒的,每一字都變成石頭砸向她。
“唐夏,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欠錢不還,有娘生沒娘養的!”
她受不了這種侮辱性的謾罵,即便脫身也無法擺脫罵名。“停車。”
“唐夏你要...”勒皓想要抓住她,卻手慢了一步,她已經站在了車外。
“我沒辦法做到家人被罵而無動於衷。”即使那個父親他從來就沒合格過,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和他之間,是怎麼也抹殺不掉的血緣關係。
她站在一羣如狼似虎的債主身後,挺直了脊背,高聲說。“我是唐夏,你們的錢我來還。”
蜂擁而來白花花的借據欠條,像極了花圈上的輓聯,同樣有着她父親的名字——唐有德。
拍賣別墅的大鐵門被關個嚴實,將她隔絕在外。她曾無數次試圖擺脫榮華的枷鎖,夢想着不受富貴的約束,此刻居然成真了,自由的代價是,她成了孤身一人。
——
擁堵的汽車,川流不息的人流,她逆向奔跑着...
她拼命地跑,有個十萬火急的地方要在第一時間趕到...
市中心醫院。
焦急的她在住院部終於看到了秦叔,正在不遠處與醫生說着什麼。
“醫生求你不要停藥,我會盡快籌到錢的。”
“你先把欠下的醫藥費補足,再來找我。”
“醫生,我一輩子沒說過謊,我保證會把欠下的錢還清的,救救我老婆吧。”
“醫院又不是我家開的,是有規定的,沒錢就出院,別賴在這佔個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