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夏在秦氏公司外站了很久，高高的寫字樓投射出的陰影像極了巨人的腳丫子，要把如螻蟻的她踩成微不足道的肉渣兒。
時值仲夏，她臉上被曬得火辣辣地疼，心卻沒來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她挪動着如灌鉛的雙腿，還是邁進了秦氏總裁的專屬電梯。隨着數字不斷的上升，她甚至帶有自殘傾向地想，如果電梯發生事故，卡在半空中或者打不開門之類的該有多好！最近不是頻頻發生電梯吃人事件嗎？
電梯門的順利打開，破滅了她自虐的黑暗想像。她暗自嘆息踏在寂靜的走廊上，心底的寒意向後背轉移，並迅速滲透全身。這時的她脫線地冒出一句。“空調開的這麼低，不環保又浪費！”
“唐小姐，你來了。”
“周秘書好。”
周秘書是唐夏見過天生就是當秘書的那種人，雖年過五旬卻儀態端莊，盤着的灰白頭髮永遠都是一絲不苟。歲月的蹉跎在她的臉上刻着風韻猶存，金屬的眼鏡鏈給她渡上一層職場女性的質感和專業氣質。
“他在嗎？”唐夏指了指緊閉的辦公室大門，只有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能聽到否定的答案！
“老闆在等您。”周秘書看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便輕笑地爲她開門。
地獄大門終將開啓，唐夏硬着頭皮，帶着接近絕望的心情，被迫走了進去。
偌大的辦公室充斥着單一的色調——高級灰。唐夏此時可品不出高級不高級的，只是深感內心被粉刷成下雨前的灰暗，渾身的不自在，本能地想要逃。
漆黑的辦公桌像某人的鐵石心腸，明晃晃地擺在她的面前。桌後的人正奮筆疾書，處理着他兩側高度可見一斑的文件，顯然一時半會兒是忙不完的。
唐夏幾次想把預演的臺詞說出口，話到嘴邊就是發不出一絲的聲響。
沉默的尷尬，就此單方面在唐夏周圍環繞着。她掐自己大腿，呲牙咧嘴地暗罵着，‘唐夏，你這個窩囊廢！’
對面的大忙人頭都沒擡起，眼睛連禮貌性地瞟一眼都沒有，仍把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趁着翻頁的間隙，擠出一句話。“你遲到了。”
唐夏認慫地以爲，就這樣站到天荒地老，沒想到他甩過的話就像不其然間，狂風捲來整整一張報紙糊在人臉上，讓她不知所措。
她的大腦好歹反應過來，想了個適用於任何國家的通用遲到理由。“塞車。”
大忙人終於從文件中賞了她一記白眼。“通往這裡的路都是相同的，如果我的員工都用這個爛藉口推託，我的公司早倒閉了。”
唐夏很想說，我又不是你的員工，跟我說的着嗎！唐夏不僅慫又是個窮人，並且她來的主要目的——錢。俗話說的好，拿人手短！她想都沒想立馬道歉，“對不起。”
又一陣沉默，彷彿剛纔簡短的對話不存在一般。唐夏感覺過了半個世紀那麼長，她不禁偷瞄了一眼，大忙人終於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支票薄。
她在心中狂喊着‘耶！’只有在這一時刻，她才覺得對面的傢伙像個人樣兒！
她眼冒綠光盯着支票，與此同時都想好了退路，她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傢伙，飛奔逃離這個不是人呆的鬼地方！
就在她手指觸碰支票的瞬間，他適時地按住那張薄紙。“我給你的錢，都用在什麼地方了？”
唐夏抿了抿嘴，顯然對他的問題無從回答。她一個新手頭一次做這樣的事，怎麼會知道！“反正．．．是用在了該花的地方了。”她故作鎮定，真想搶了支票，一走了之！
“我有權知道我的錢的動向。”
唐夏眼巴巴地看着他抽回支票，心疼，還是心疼！還要裝做一副笑臉，耐心解釋。“我向你保證，你的心意會被格外珍惜。這樣吧，下次我把消費清單帶來。”
他倒是爽快給與了贊同。“好。”
唐夏看還有戲，提起了她最感興趣的錢。“那．．．支票．．．”
“先給你一半，明天把消費清單帶來再兌現另一半。”他將先前的支票揉成一團，極其瀟灑地，準確無誤地．．．扔進了紙蔞。
唐夏就這樣看着她的目標，在他的摧殘下變成垃圾。她的錢縮水了一半，彷彿她的心瞬間蒸發，變成了方便麪裡的脫水蔬菜包。
大忙人又重新埋頭於工作中，不再說話。
她帶着失望灰溜溜地離開。在她裝備拉開辦公室的門時，神出鬼沒地從身後傳來他的聲音。“下次別在樓下站的太久，我不習慣等待。”
她猛然回頭看向他，他手中的筆依然沒有停。她有一秒鐘的晃神，彷彿剛纔的話是她的錯覺，下一秒又確信，絕對是這個滿腹墨汁的傢伙所爲，千真萬確！
唐夏坐在公車上，頭不停地撞着前排的椅背，手裡的半張支票回去要怎麼交差？
她看了看手錶，算了，多想也沒用還是先上班吧。
唐夏在名爲‘家門口’披薩店做事，老闆是一對老夫婦，開了一輩子的小店，無兒無女，只有一個遠房親戚阿走在店裡幫忙。
阿走的年紀與唐夏相仿，他主要是送外賣。老夫婦在後廚現場製作披薩，唐夏的工作負責前臺收款，以及端盤子的服務生。
這是一份薪水不多，工時較長，每週只有一天休息的工作，還不提供住宿，但她仍決定接受。原因只有一個，她太需要錢了。除了房租水電的日常開銷，佔據了她一半的薪水，唯一讓她慶幸的是，老夫婦提供免費的午餐和晚飯。
正趕飯口，是店裡人最多的時候，唐夏忙的暈頭轉向。中午的客人一般是附近的小白領，或者是從商業街過來的遊客。晚上會略微輕鬆，都是些老街坊邊閒聊邊吃東西來的。
結束一天的工作，她回到出租屋裡洗了個澡，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催命的電話卻不打算放過疲憊不堪的她！
“喂？”
“下里巴人，交錢！”
全世界叫她下里巴人的，只有一個人——蔣裡。唐夏無奈又氣短地回答她。“只有半張支票。”
“半張是什麼意思？”
“半張就是一半的錢。”
“廢話，我還不知道是一半的錢！我是問金主幾個意思？”蔣裡的音調高了八度，好像她的錢被搶了似的。
“他說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嘍羅，拿這些都富裕。只有重量級人物，才配得起他的慷慨。”唐夏開始忽悠，爲了不再去該死的秦氏，她寧願匍匐在地面，拍蔣裡的馬屁。
此話一出，電話那頭的蔣裡發出更高八度的笑聲，像一顆沉睡的爆米花被喚醒後，迅速無底線的鼓脹起來。“哈哈！這金主有眼光，明天哀家就親自出馬，給他個溫柔一刀，瞧好吧！”
電話在愉快中掛斷，唐夏得已睡個踏實睡。
“老闆，魷魚和牛肉披薩各一份。”唐夏從前臺通往後廚的小窗口，喊着菜單。
“這丫頭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叫樑伯就行了，什麼老闆不老闆的。”樑伯忙着手裡的麪糰，仍不忘嘴上嘮叨着。
唐夏一伸舌頭做着鬼臉，她總是忘了現在是在國內，時差剛倒過來，稱呼上還沒來得及改過來。
今天的客人都扎堆組團來的，忙的她應接不暇，僅僅是做服務生點單，遞菜，端飲料這些就夠她受的了。前臺兩桌要結賬的客人催了幾次，她都倒不出功夫來。
阿走拎着外賣箱出現在門口，她像看到救星一樣。“謝天謝地，阿走你總算回來了，我發誓見到你就像中了五百萬一樣！”
阿走在下巴上比了個V字。“我帥不？”
“帥呆了，酷斃了，簡直是無法比喻了！快去前臺幫客人結賬。”唐夏端着大杯可樂，討好中帶着催促。
阿走笑嘻嘻地打開收銀機，利落地找客人零錢。一旁單調的刺耳的鈴聲響起，他朝着唐夏喊，“夏夏，你的老人機響了。”
“讓它響，我正忙着吶！”唐夏清理着客人留下的殘渣，將桌子抹乾淨。就是總統來電她也沒空接，後面還有三桌要清理。
陽光終於不那麼強烈，客人也走的差不多，唐夏終於可以喘口氣，回到前臺。
“夏夏也只有你，纔敢要我大伯的老人機。”阿走忍不住吐槽。
“怎麼了？”唐夏將收銀機裡的硬幣歸類。
“還怎麼了！只有接打電話發短信的功能，上不了網，連收破爛的都不要。”阿走一臉的嫌棄。
“這纔是電話最本質的存在，纔不想向你那樣做低頭族。”她不以爲然，覺得沒什麼不好。
“這是時尚，連隔壁賣蒸餃的於大媽都玩微信呢。”阿走偷閒看手機裡的美女圖片。
“不懂你們的時尚。”她每天忙的要死，有時間都用在睡覺上，哪還有心思玩手機。
“怪不得，阿里叫你下里巴人！”
說誰就來誰！她的老人機不甘寂寞，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鈴聲轟炸。
還沒等唐夏說話，對面就傳來勒住公雞脖子的怒吼。“下里巴人你死定了，敢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