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夏突然喘咳,睜開了眼,好不容易視線聚起焦距,對上泫瑾楓和蘭生,明顯鬆口氣,張嘴半天,說出三個字。
“右……鞋底。”
泫瑾楓立刻拿起柳夏的鞋子,“我可以看嗎?”
柳夏點不了頭,但眨了眨眼。
鞋底空心,掉出一個白綢小包,泫瑾楓打開看過,墨彩絢眸,“不錯,就是這樣東西,多謝柳少俠。柳少俠可願隨本殿下去北關?”
柳夏瞠目,“不……”他要留下!他要報仇!
偏偏某六有個惡劣毛病,不讓人把話說完,“現在,你可以放心昏了。”從袖中拿出一個白玉小管,對柳夏吹了一口煙,柳夏又沒知覺了。
蘭生目瞪口呆看着這一切,“泫瑾楓,你這是恩將仇報?竟然還隨身帶着迷煙,江湖上所謂下三濫的東西。”
“怎麼會呢?要不是我拜託他取密水,他此時可能已經是個死人。我對他承諾,只要他幫我拿到手,我就保他義妹平安,否則他義妹身份曝露也是遲早的事。所以,他才拼死保住一口氣。”泫瑾楓將小管遞給蘭生,“挺好用的,送給你。”
蘭生僵笑,“不要,我有我自己的防身物。”
泫瑾楓舉着半晌,笑收回了袖中,“你這麼聰明,有時也是讓我頭疼的事,竟看穿這是我送你定情之物。”
汗,她可沒看出來!好險!蘭生感謝孤兒院院長的嚴格教導,以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爲準則。不貪小便宜。
小坡子和簿馬擡箱子進來,將柳夏裝入,再裝上了車。
一切準備就緒,惠公主也迴轉,和蘭生咬耳朵,“我會幫你看着這小子的,你在帝都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可都別信。而且,北關最慘的是,沒有美女。要不然。我爹怎麼就娶了我娘一個呢。不是不想。是看不上。”
蘭生笑死,“惠哥就是美女啊。”
“我?”看似爽朗的惠公主臉上閃過一抹落寞,“男子都把我當兄弟,不把我當女人。”
“那是他們眼瞎。配不上惠哥。好話我也不會說。惠哥做自己就好。我與惠哥一見如故。願早日再相見,多多保重。”蘭生真心喜歡這位帥氣公主,可惜相隔太遠了。
“你看我跟誰都說得熱鬧。懂我的卻一個也沒有,唯居安造主南月蘭生。今後我會給你寫信的,你必須回信,不然我殺回來。保重!”她和她,都是這個世道的異類,相逢很短,也沒能見幾面說幾句,卻彼此知心。
惠公主上了車,泫瑾楓還站在車旁。隔開兩丈,他沒走來,她也沒走過去。
“蘭生。”他道,“送我一路順風,可好?”
蘭生默然。
起了風,先是在兩人之間打卷,然後,慢慢吹順了馬車的旗。那風,她看得見,他看不見,淡淡的紫色。
泫瑾楓踏上車去,沒再回頭。
車行遠了,風一直一直跟去,直到蘭生再看不出一點顏色。無論送誰,離別總讓人惆悵唏噓,因爲未來的不安定,即使相約,也不知能否再重逢。她只能如約。守一年。一年之後,他不回來,她就自己飛翔。六皇子府,人人還沒看出名堂來,而她心中另有宏圖。等他回來,交給他的,將會成就最強戰力!
她不知道的是,突如其來的大風讓三皇子親帶的搜查人馬改道而行,正好和泫瑾楓的馬車錯開一條街,安然將人送到北城門口。
北城門一向清冷,今日卻恰逢西平世子到來,散漫的兵士們嚴陣以待,敢喝停烏沉馬車,見到車中公主和皇子也不識人,吵吵嚷嚷要搜查。而西平世子親至車前,令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西平世子石臉剛毅,表情冷漠,“奉皇上旨意,封城三日,任何人不得進出。惠哥,楓弟,請回。”
衆人這才知道是鼎鼎大名的惠公主和六皇子,膝蓋軟哪。
“我二人有皇上特許出城令。”泫瑾楓窗後露妖面,遞出一卷黃綢。
泫賽打開黃綢,讓人們看清上面的金龍盤身諭旨字樣,看過之後收了,示意開城門,在泫瑾楓放下車簾時道聲保重。
“賽哥還記得你我九歲時比箭?”泫瑾楓笑望着這位堂兄。
泫賽道記得,“你勝我輸。”
“可你如今卻是帝都第一神箭手了。不知我此去北關,能否把箭術練好,回來再勝你一回?”一聲告辭,笑音隨馬車馳出。
泫賽望了良久,身旁親衛提醒他落城門,纔回神。他想什麼,卻也無一人知。
馬車行至天黑,卻偏離了官道,來到一處山谷。谷中紮營,騎兵數百,是惠公主的護衛隊。惠公主說拔營回北關,衆人立刻去收拾。而進入大帳暫歇的泫瑾楓,卻見裡面坐了二十來人,一看到他就立刻站起來盯瞧,但沒一個開口說話。
泫瑾楓只以爲要和護衛隊會合,根本沒想到會再見這些熟悉的面孔,平時濃墨炫彩的妖顏滲出一絲激動,一句話勝似千言萬語,“還活下這麼多,好啊!”
這話一出,人人激紅雙目,跪伏喊六殿下,更甚者痛哭流涕,捉袖掩嚎啕,對地悶嗚。
爲首一位頭髮斑白的老者,濁淚滿面,“我等能力不足,不但未能預見此禍,還眼盲心盲,以爲殿下聽信小人,不辨忠奸,迫害忠良,因此棄殿下而去時仍憤慨不平。如今真相大白,方知殿下這些年所受迫害折磨,令我等聽了心膽俱裂。而我等自認忠良,竟無一人察覺其中變故。本來實在無顏來見,告知真相者也說殿下不曾有半分招回之意,但殿下正值用人之際,若不嫌棄我等無用,請允我等厚顏再次追隨,誓死效命!”
“誓死效命!”異口同聲,心潮澎湃,原來明主仍在。
泫瑾楓鄭重向那些人作一長揖,“蒙各位不棄,楓誠謝之。”
衆人跪得更低。
“然,當年已成往事,不提也罷。楓此時只是無權無勢,一個普通皇子,無財資養謀聚士,無力擔負過高期望,又有聖命責罰在身,此去北關兇險難料。各位心意,楓只能心領。各位曾是楓重用之人,才華不同一般,想來如今日子也過得不錯,家有老少其樂融融,不必跟着我再走一趟漫漫艱程。”能看到還有幸存下來的人,對他而言,已感激天恩,“各位,散吧。”
無人起身。
“宇老。”泫瑾楓對老者道,“你長孫跟我同齡吧?”
“殿下一向好記性,初之如今有孫子孫女六個,最小的剛滿十歲。”老者道,“孩子們已不是初之需要照看的年齡,而我來見殿下之前,將全家搬至遠地,再無拖累。殿下放心,既然能來這裡,自然沒有後顧之憂。”
衆人連連道不錯。
“無論殿下收不收,我們反正是跟定了,大不了自己去北關,在軍營之外等着殿下。”老者年紀雖大,目光炯然有神,顯然是這羣人中的代表發言者。
“殿下不收,公主收。”惠公主笑着走進來,“北關缺謀士才臣,各位肯加入,再好不過。馬上就要出發了,大家趕緊收拾去吧。”
宇老卻跪着不動,但看泫瑾楓。
這時要儘快離開帝都範圍,泫瑾楓無奈,只得點頭讓衆人起身,“我醜話說前頭,到了北關,你們擔什麼職做什麼事,我不是你們主子,也不認識你們。”
宇老應了,帶衆人出帳。
“是你找回這些人的?”泫瑾楓看惠公主一眼。
“是我。”裡帳走出一人,身穿烏袍,斗篷大帽落在腦後,孩子一樣的小身板,奇醜無比的大人臉,是個三尺侏儒。
這人,也是南月涯的車伕可達,長相奇特,身材可笑,存在感卻一直微弱,因爲刻意隱藏。
“爲何?”泫瑾楓問。
“因爲你要實現承諾,就用得着他們。難道殿下以爲去北關真是享福?別忘了,你體內毒素還留着一半,只有熬過一年發作才能全解,而寒地有助於減輕噬骨之痛。你一個人瞞不住那麼多雙眼睛,哪怕有北平王暗中相幫。所以你身邊必須安排生面孔,又必須是忠於你的人,他們曾是你精心挑選的暗士,不用他們,用誰?”可達掏出一隻錦盒,“裡頭是精心養過的平安符,殿下切記不可離身。這也是我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今後全憑殿下自己了。”
“我還有蘭生。”泫瑾楓眸光如暖陽。
“殿下該知,那孩子若沒嫁給你,一輩子或能無憂無慮。嫁了你,這些年悉心保護全部白費,而她的能力一旦被那些人發現,你的力量又不足,她就只有死路一條。她若死了,能族盡滅,從今往後就是野心和陰謀者的天下。殿下也是泫氏,與你合作,如履薄冰。但求你一統天下之時,可以放她自由。”可達是侏儒,智慧是巨人。
“我只記得答應爲你們的族人報仇,找出真兇,結束對能者的殺戮迫害,不曾答應你最後所提。蘭生已爲我妻,我若是天子,她便是皇后。她若自由,我也必定自由。”有了蘭生,他才選擇活着,“我血出泫氏,要讓我甘心揹負千古罪名,單單救了我的命可不夠,你們能族之無價寶,必須奉出。”
蘭生。無價。
我今天打了一百個噴嚏,至少。用掉了兩盒餐巾紙,大概。現在,頭昏眼花,發燒腦熱。
親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