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 亞伯?”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
我轉過頭,發現亞瑟正站在我的身邊。我跪趴在地上, 已經不再嘔吐, 亞瑟仍然安撫地輕輕拍着我的脊背。
“謝謝, 我沒事——”我視線掠過亞瑟手中的碗, 又是一陣乾嘔。
“你不喜歡這些血肉?”亞瑟察覺到我的目光, 有些驚訝道。
沒有等到我的回答,亞瑟乖覺地把碗移到了我看不見的角落:“你應該吃上一些,因爲吃下這些血肉會讓你的身體變得十分強健。”
亞瑟的語氣誠懇而又真摯, 還帶着一點淡淡的惋惜和遺憾,如果不是已經吐無可吐, 我想我大概又會吐起來吧。
”你們相信這樣的說法?”我的心情有點複雜。遠古的時候, 人們好像確實相信人的力量存在於人的血肉當中, 吃下一個人的血肉,就可以繼承這個人血肉中的力量。這大概是一種由於食物貧乏和對力量的渴望造就的宗教信仰, 並不是由於天性殘忍而嗜殺。這樣想多少讓我飽受折磨的胃好過了一些。
“本來是不信的,不過之前有有翅族人喝醉酒從高空中跌落下來,摔死了,大家覺得非常難過和惋惜。因爲他是以爲非常優秀的年輕人,施達夫大師說只要有人吃掉他的血肉, 就可以繼承他的力量。有人就這樣做了, 結果他們的力氣真的變大了許多, 傷口也更加容易癒合, 其中有一個吃了他血肉的普通人, 竟然獲得了飛行的能力。從那以後,再有年輕人死掉, 大家都會吃掉他們。”
“那你以前吃過嗎?”亞瑟的話在我聽來當然是很荒謬的,但是這本來就是一個科學無法解釋的世界。我相信亞瑟不會對我說謊。
“年輕人死亡並不是尋常的事情,他們的血肉通常是分給部族裡年輕有爲的勇士,我之前一直是普通的搬磚人,那些血肉是輪不上我享用的。這次是人多,才輪上我的。”
這次死的都是精壯的年輕人,幾十個,也許人人有份也說不定。我心裡又是一陣噁心,但是到底忍住了。
“你現在是我們這裡最高壯的人,今天的肉你應該也有份,你要不要試試看。”亞瑟臉上露出鼓勵的神色。
要不要試一試?我對於獲取力量並沒有什麼野心,我只是對於從血肉中獲取力量這件事感到十分好奇。大概就算聽別人說上一萬遍,也比不上自己試上一次來得讓人信服吧。
我正猶豫,該隱走了過來,手上端着一隻陶罐,罐口用樹葉封住了。
“這是你的那份,我給你帶過來了。”該隱觸到我疑問的目光解釋道。
“那我先走了。”亞瑟衝該隱點了點頭,拿着自己的碗離開了。
“那個示真石是怎麼回事?”確定我們倆的帳篷外面沒有其他人,我壓低聲音問道。
“如你所想,我在示真石上做了一點手腳。”該隱坦然地承認了。
我之前想說的話就堵在了嘴邊。該隱掀開陶罐上的樹葉,把罐子推到我的面前,“亞瑟應該同你說過了,吃這些人的血肉對你來說有好處。”罐子裡裝着還沒有凝固的暗紅色血液,在空氣裡散發着一種奇怪的腥味。
“你不覺得噁心?”我盯着該隱的臉,期望從上面看出些許端倪。
“只要能獲得力量,噁心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該隱垂下眼瞼,微微笑道,“快喝吧,等得越久,裡面蘊含的力量就會越弱。”
我輕輕摩挲了下罐子光滑的外壁:“你說大家爲什麼會要殺死所有的人呢?書其實並沒有被偷走,大師也沒有事,關起來讓他們不得自由或者殺死他們的頭目也可以達到懲戒的目地不是嗎?”
該隱冷冷地彎了彎嘴角:“如果書被毀了呢?如果施達夫又不巧被他們殺死了呢?巴別塔還能再造下去嗎?得不到智慧果,這裡所有的人都不再長大,種族不再延續,人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絕望中等待壽命終結肉體消亡!這纔是真的殘忍。”
“而且,這羣盜賊都是上帝忠實的走狗,一向認爲造塔是對神的褻瀆。如果只殺死其中一個絕對不會讓他們改變初衷的,他們只要活着,一定會再次藉機生事的。”該隱冷酷道。
“所以,你要一勞永逸,一了百了?”我跪坐着,望着該隱沒有血色的臉,第一次覺得這張大衛的臉有些陌生,“該隱,我可以理解爲他們並不是因爲偷盜而死,也不是因爲想要謀害施達夫的性命而死,而是因爲信奉上帝纔會要死的嗎?”
“沒錯。”該隱放在膝蓋上的手驀然收緊,眼色也因爲充血而變得有些赤紅,“信奉彌賽亞那羣神的人都該死!”
帳篷裡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
“喝了吧。”該隱望着陶罐道。
“你確定嗎,該隱?”我忍不住想要再向他確認一次。
該隱沒有說話。不過,有時候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我捧起地上的陶罐,狠狠地摜在地上。陶罐頓時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飛濺出去,在該隱臉上劃出小小的血痕。但是這血痕只存在該隱的臉上存在了一瞬,就立刻消失不見了。倒是罐子裡的那些血,濺得到處都是,帳篷裡看上去簡直像個兇案現場。
“你知道了?”該隱舔了舔嘴角的血,雖然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你已經是吸血鬼了嗎?”我看着該隱平靜的臉,心情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施達夫給我的血酒有問題的時候我其實已經懷疑過該隱的身份,但是我並不在乎他到底是人還是吸血鬼,我以爲他只是我的該隱而已。他那樣恰到好處地來到施達夫的帳篷救了我,抓住了賊人,我也感動居多,只說服自己這是一個美麗的巧合。後來聽說他把賊人交給了這裡的首領來處置,也覺得這可能是最穩妥的做法。但是,他明明是對這羣人厭惡至極啊,又怎麼會把他們交給別人處置呢?我終究不過是自欺欺人,他這樣做唯一的可能不過是因爲他已經知道他們在首領的手裡會有怎麼樣的結局,或者說他一定會操控一切以期得到自己想要的結局。就像他,一定要把我變作吸血鬼一樣。施達夫給我的血酒我用得太少,似乎不夠效力,現在又藉着這樣一個機會給我勸我飲下這罐鮮血。
“吸血鬼,這名字倒也切合。”該隱輕輕動了動嘴角,整個人已經由大衛的模樣變作了我之前見的那副模樣。只是脣更紅,臉更白,連眼珠也是赤紅的。
“施達夫,亞瑟,還有誰?”我從來都知道,該隱是一個隱忍而聰明的人,我只是沒想到他已經可以不動聲色到這樣的地步。
“不要用這副厭惡的眼光看着我!”該隱突然咆哮道,“你不是不討厭食用鮮血麼,爲什麼現在又擺出這樣一副嘴臉來,難道你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
該隱倏地一下從原地消失,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到了我的跟前。剛剛他恐怕不是真的消失,而是速度已經快過了人眼的反應速度了。
他虛虛環住了我的脖子,哄勸道:“成爲吸血鬼不好麼?俊美的外表,永生不死的肉體和靈魂,還有不遜色於神的力量,如果不是你,我絕對不要把這樣的血脈讓其他人繼承!”
“這麼說,我還應該感謝你了!”我忍不住笑道,“感謝你讓我以後只能像只見不得人的老鼠一樣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活着——”
我話音剛落,感覺扼住我喉嚨的手驀地收緊:“既然你不願和我一起永生,那你現在就去死好了!”該隱目眥盡裂,脣角漸漸現出尖牙。
只是我已經沒有心情去害怕了。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我有些渾渾噩噩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