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過來是在一張乾燥的牀上, 我陷在厚厚的羊羔皮毛中,離我不遠的地方有一盞光線柔和的羊油風燈,它被牢牢地固定在房間壁上, 隨着我身下的牀搖晃的頻率微微晃動。我在一艘船上, 周圍不再是冰冷的水流和屍體, 我想我應該是得救了。
“你醒了。”一個久違的熟悉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諾亞。”我並沒有覺得太過意外。他果然如傳說一般造出了可以在洪水中航行的巨船。
“你現在還不能多說話。”諾亞有些嚴厲地看着我, “你失去意識以後胸腹間嗆進去許多水, 雖然現在救回了你的性命,但是你以後只要發聲,胸口都會有疼痛不適感, 現在尤其如此。
諾亞還沒說完我已經感覺到胸口的那種陣痛了,有種久咳不停的撕裂感, 不過沒說話緩了一會兒, 那種痛就慢慢蟄伏下去。
“我記得你會游泳的, 怎麼不在巴別塔中等待救援或者暴雨停歇呢,那裡離你的營地並不遠, 依你的體力完全可以去那裡避難。”諾亞端來一碗紅色的湯藥,送到我嘴邊小心的照顧我服下。
熟悉的血腥味道,我顧不得胸口疼痛:“你們也救了該隱?”
“沒有。”諾亞眼中劃過一絲黯然,“洪水爆發的時候我們已經趕過來了的,但是我們把營地周圍都找遍了, 並沒有發現該隱的蹤跡。夜大人也感覺不到她種在該隱身上的血契, 雖然很遺憾, 但是我並不想隱瞞你, 該隱可能已經遭遇不測了。”
“吸血鬼不是號稱不死麼, 你看我沉了下去照樣還活着——該隱他一定也會沒事的!”我抓着諾亞的衣襟,心裡涌起一股憤恨, 儘管我知道他說的可能是大實話。
“吸血鬼號稱不死是因爲吸血鬼都擁有無與倫比的自愈能力,但是當受到傷害的速度比自愈的速度還要快,那麼即便是作爲吸血鬼,也照樣會死去。”一個讓人驚豔地女聲緩緩說道。
人們常常形容好聽的聲音是天籟之音,大概是因爲那種聲音的好聽的程度已經超過所有人類認知的極限,覺得只有一切美好事物彙集的天國,纔會有這種聲音的存在。毫不誇張地說,我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我的憤憤不平和惶惶不安被這聲音安撫下來,我循聲望去,想要看看這個聲音的主人是何等的模樣。
可惜,蒙着面紗。連眼睛也被一層薄紗遮着,不過看她走路姿態曼妙無比,我相信她一定是一個比她的聲音更讓人驚豔的美人。
美人不請自到,坐在了我的牀邊。她伸出手隔着衣服輕輕揉按着我的胸口,老實說,很疼。不過我覺得疼倒是好的,至少不會想入非非。不然在那樣一雙隔着薄紗也彷彿要把人吸進去的眼睛看着,想要坐懷不亂真的很難。我眼觀鼻鼻觀心,深刻地在心裡檢討着我爲什麼會只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情聖。
美人笑了起來,似乎要摸我的臉,我趕緊側頭躲了過去。
“亞伯。”諾亞有點尷尬地搓了搓手,“這艘船是夜大人出資建的,而且也是夜大人將你從洪水中打撈出來。”
所以,這是救命之恩,要無以爲報了?我看了一眼諾亞,又看了看眼前的美人,不期然和人對了個正着,我趕緊避了開去:“我不能以身相許,我已經有愛人了。”
美人大笑起來,又是另外一種風情。她揭開擋在眼簾上的黑紗,笑盈盈地看着我:“你真可愛,怪不得該隱一直對你念念不忘。”
我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出神。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綠眼睛,湖水一樣的深翠色,波光瀲灩,含情脈脈。我只在一個人的臉上見過可以和她媲美的眼睛——路西法。該隱其實也有一雙美麗的綠眼睛,但是老實說,也許是年紀和閱歷的關係,和他們的比起來,總感覺不夠深沉。
想到該隱,我心下頓時一片黯然。
“我相信該隱還活着。”夜頗爲自信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去的。”
沒錯啊,他可是該隱。我被夜的篤定所感染,頓時覺得胸中平添了不少勇氣和信念。
“夜大人,這次的洪水是怎麼回事您知道麼?”雖然知道洪水也許和上帝有關,但是這不過是從以前讀過的聖經的隻言片語得來的推測,並不能作數。夜既然贊助諾亞準備大船,想來應該是知道一些消息纔是。
“你不用叫我夜大人,叫我莉莉絲吧。”夜拂了拂長髮,眼睛裡劃過一絲悵然。
我有些吃驚,我猜想面前的女人應該大有來頭,但是沒想到她竟然會叫莉莉絲。她是傳說中的那個莉莉絲麼,那個傳說中上帝照着自己最喜愛人的模樣爲亞伯造的妻子,那個與光之晨星路西法交相輝映的魔女莉莉絲?
“你知道我?”莉莉絲眼裡劃過一絲詫異。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莉莉絲不在意地笑了笑:“這次的洪水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不清楚,但是我想應該與耶和華有關。除了萬能的君父,誰還有這讓天地變色的威能呢?”
“這世界是他所創造,他爲什麼又要毀滅它呢?是因爲我們造的巴別塔觸怒了他麼?”我來這個世界,統共只見過耶和華一次。對於這個如高山大川一般威嚴的男人並沒有什麼瞭解,但是一個能創造出世界的男人,他的心胸應該不至於小到容不下一座巴別塔吧。
莉莉絲目光復雜地搖了搖頭:“他也許有毀滅世界的理由,但是絕對不會是因爲巴別塔。他是高貴的,只有有資格做他對手的人發出的挑釁,纔會讓他覺得冒犯。凡人,甚至天使於他,也不過是螻蟻而已。”
試問,誰又會因爲腳下螞蟻的阻擋而覺得怒不可遏呢。莉莉絲的話多少印證了我的猜測,但是洪水突發確實也是事實。
“你說這件事會不會是耶穌做的?”黑鍋總要有人背,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品行不端破壞力又很大的神就是他了。而且我看他也像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耶穌:說話要講證據的,憑啥說是我!憑啥!)
“你說彌賽亞?”莉莉絲有一瞬間的茫然,“抱歉,我離開伊甸園很久了,很多人都記不太清楚了。我也只見過彌賽亞幾次而已,他都是跟在耶和華的身邊,看上去很是乖巧。你爲什麼會覺得這件事與他有關?”
“耶和華的權杖現在在他的手裡。而且他並不是一個品行高貴的人。”我斟酌道。
該隱曾經在紅海療傷,看莉莉絲語氣間對於該隱的熟稔,當時救治他的人應該就是她了。但是我沒想到莉莉絲對於該隱和彌賽亞的過節似乎一無所知,不過既然該隱沒有說,那麼我自然也不會宣之於口。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莉莉絲沉默了一陣,拍了拍我的肩膀,出了房門。
“諾亞?”我看着諾亞目送莉莉絲出門,眼中有不加掩飾的愛意。
“我沒有把該隱的情況告訴夜大人。”諾亞坦然地迎着我的目光,“該隱並不希望我說,而我,也因爲自己的私心並不想說。夜大人曾經拜託我照顧該隱,但是顯然我並不稱職。如果我當時就知道該隱——對於夜大人的重要性,我絕對不會放任自己做出那個讓我後悔的決定。”
諾亞的話裡有種變向的求肯,求肯我不要把彌賽亞傷害該隱的事情說出來。但是我並不覺得這是沒有完成所愛女人的囑託這麼簡單的事情,諾亞剛剛的轉折似乎有些生硬,他知道該隱什麼呢?
“該隱和莉莉絲是什麼關係?”我有些探究地盯着諾亞。
諾亞頓了頓,苦笑了一下:“該隱是夜大人的兒子。”
該隱竟然是莉莉絲的兒子。不得不說,知道這個答案讓我暗暗鬆了一口氣。我還真怕莉莉絲和該隱有什麼不得不說的青梅竹馬指腹爲婚的過往。以前該隱提起“她”的時候那種又彆扭又溫柔的語氣我還記憶猶新。如果莉莉絲不是該隱的母親,如果該隱是一個直男,他們簡直就是天作之合了,俗稱的配一臉。而我,大概只會是他人生路上的路人甲。(亞伯:好心塞,連絆腳石也當不上。)
那該隱他爹——這個問題在我腦海中轉了一圈,我沒有問出來,唯二和莉莉絲傳過緋聞的男人就是路西法和亞當,亞當肯定不是,難道該隱他爹會是路西法?我被自己這個猜測驚悚到了,赫赫有名的天使長路西法儘管墮落成了魔王,也不會是吸血鬼鼻祖他爹吧。不過想到路西法那雙綠眼睛,我的心啊,忍不住就撲通撲通起來。
“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我暫且按捺下自己內心熊熊燃燒的八卦火焰,問了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安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