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急得不要不要的。那座小島恰到好處地從我身邊遊了過去,頭也不回地朝着岸邊去了。我有種感覺,它很小心地避開了我——不是因爲沒看見我或者我爹是亞當,它好像只是擔心撞上我。
果然,它越過我以後就不緊不慢地跟在那羣羊後面——羊羣密度太大,想要保證它們毫髮無損地穿過它們,憑着這個小島這種體積顯然是不行的。
我鬆了一口氣,胳膊也漸漸恢復了力氣。想起來該隱還在水裡,我趕緊咬着牙朝岸邊游去。羊羣紛紛上了岸,抖了抖身上的水就在岸邊吃起草來,那小島樣的怪物停在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水裡就不再往前了。
我小心地繞開它,游到近處,在水裡搜尋該隱的身影,但是該隱似乎已經不在原處。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有些徒勞地在原地打着轉,突然迷迷糊糊聽到了諾亞的呼叫聲。
“該隱在岸上,你快過來。”
我得承認,諾亞的話讓我有種被救贖的感覺。我游上了岸,該隱正坐在湖邊,身上裹着之前那就羊皮大衣。月色下,他的臉色越發白了,頭髮一縷一縷地貼着臉頰和脖子,正吧嗒吧嗒往下滴水。他盯着我的目光十分兇狠,脣色青紫,看上去簡直像是地獄裡的修羅,但是不知爲什麼,總覺得他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夜風並不算大,我在水裡還沒覺得有多涼,但是一上岸,身上掛着水,一吹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冷了。我哆哆嗦嗦穿上諾亞遞過來的衣服,往該隱那邊走去。
該隱似乎也憋着一肚子火,不過在他發火之前,我毫不猶豫給了該隱一個耳光。原本是想狠些的,不然叫人記不住,但是手到了近前,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似的,不覺就放緩了速度和力道。但是空氣裡那小小的啪的一聲,證明這依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耳光。
該隱愣了好一會兒,纔有些無法置信地捂臉望着我,那蒙圈的表情和我那羣第一次捱打的傻羊簡直一模一樣。
我忍不住笑了下,然後哭着咆哮道:“你不會游泳跳到水裡幹什麼!找死嗎!”
諾亞張着嘴看着我,我感覺自己現在一定很像個潑婦加神經病。
該隱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閉了嘴。
“別哭了。”半晌,他有些訕訕道。
我一邊用袖子粗暴地擦着眼睛,一邊上氣不接下氣道:“我TM纔沒哭,我只是眼睛有點進水了。”
該隱想拉開我的手,被我躲了開去。他又堅定地伸了過來,溫柔地拉開了我的手。
“你在生什麼氣?”該隱的語氣十分耐心,幾乎是有些認錯求饒的意味了。但是他的眼中又分明寫着疑惑。
我有點語塞,於是只好假裝自己還在“清理眼睛裡面的進的水”沒空理他。
好在該隱並沒有想要尋根究底,他看我漸漸平靜下來纔開口道:“我們去抓羊吧?”
我打了個嗝,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羊羣雖然看似散亂地在湖邊吃草,但是其實它們的分佈是有一定規律的。年老的羊通常在最外面,和人類的老年人一樣,這些羊見識最多,也最警覺,他們起到哨兵的作用。當然,這其實也是一種殘酷的犧牲。最外圍往往是最容易被獵食者攻擊的,他們的犧牲可以爲羊羣裡其他的羊獲得寶貴的逃生時間。強壯的公羊則在稍微靠裡一些的位置,他們是整個羊羣的保衛者。母羊和小羊在最內層,它們是一個羊羣最寶貴的財富。
我和該隱瞧中了一頭因爲好奇走得離隊伍有些遠的小羊和它身邊的母羊。母羊有些焦躁,但是現在四周還算平靜,它沒有強烈阻止小羊這種危險的行爲,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它的身邊。
我們計劃了一下追擊的路線以後我就埋伏在了預定的地方,該隱潛伏在草叢裡慢慢地摸了過去。一路上我幾乎沒怎麼看見他的身影,等我再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了羊羣旁邊。他衝了進去,羊羣開始四散奔逃,帶着小羊的母羊也不例外。該隱靈活地在羊羣裡穿梭,那母羊本來就在羊羣的邊緣,很快就被有意識地隔離了出來。該隱追在它後面,攆着它往樹林這邊跑。
我靜靜地蟄伏在樹叢中,等着那羊過來。該隱速度很快,那羊有些慌不擇路地衝着我隱藏的這個地方衝了過來。最近的時候,我幾乎能從它的眼睛裡看到驚慌。我跳了出去,一個猛撲,把它壓倒在地上,又迅速扯住它的腿,防止它爬起來。
那羊發出哀哀的叫聲,像是在求饒。真的好可憐,哈哈哈,不過我用魔鬼一樣的笑聲回絕了它。正準備用繩子把羊捆起來的該隱手滑了一下,險些沒讓那羊掙走,我有點不滿地瞪了該隱一眼。該隱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撿起繩子把羊綁成了一顆糉子。
我本來還想抓兩隻的,但是之前四散的羊羣都跑到水裡去了,沒命地朝着那個會移動的小島游過去。似乎完全沒想起來他們還有同伴在我手上,真的是好沒有童鞋愛的。
“我們趕緊走吧。”諾亞拿着石盤和我們的包袱跑了過去,有些氣喘吁吁道。
“爲什麼?”我有點不解,黑暗森林白天還算勉強能看見一點東西,但是晚上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走起來十分不便。如果不是必須,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在晚上趕路。
諾亞指了指水裡的那個小島道:“我感覺它在朝我們移動。”
諾亞的話根本不需要驗證,因爲那座小島說話了:“放開我的羊!”
聲音和語調都很奇怪,有種很久沒有啓動的發條擰動時的乾澀感。但是吐字十分標準,我們幾個都聽懂了。
要不要放開呢,顯然是不要的。該隱扛起羊,我拿了包裹,我們幾個沿着來的路躥進了林子裡。這怪物這麼大隻,林子裡樹木衆多,它就算能爬起來,想必追起我們來也障礙重重。而且,我懷疑這怪物根本不能離開水,不然放羊的時候就該直接來岸上,而不是呆在離岸有一段距離的比較深的水域裡。
林子裡霧氣濃重,但是抓到了羊,我也沒啥心理負擔。路又走過一遍,多少有些記性,走得賊快。唯一有些不爽的就是那怪物的聲音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在我們耳邊迴響,簡直是如影隨形。
“放開我的羊!”那聲音到最後聽上去簡直像要哭了一樣。這實在讓我有種欺負小朋友的錯覺,如果不是我們真的需要一隻母羊,我真想立馬把羊還給它算了。
走着走着,我感覺林子裡似乎起了風。這風雖然是逆風的,但是卻把林中經久不散的霧氣吹開了。我們周圍的霧氣正在漸漸散去,月光從樹葉之間撒了下來,地上草葉上的露珠都清晰可見。我本來還很高興,因爲這樣的話我們趕路就更方便了。
但是自從我手上的包袱一個沒抓緊就往身後飛了出去,我就高興不起來了。風越來越大,我們走路都很艱難,到了最後,我們只能抱着林子裡的樹才勉強不被風吹走。還好羊在風不是很大的時候就被該隱當機立斷地拴在樹上,不然這隻羊現在屬不屬於我們還很難說。
“這根本不是風,是那個怪物在吸氣。”該隱艱難地爬上一棵高大的杉樹,有些凝重地望着湖邊道,“林子裡的霧氣進了那座島就不見了,樹葉什麼的也都再往那邊飄。”
“那我們怎麼辦?”我死死地抱着樹幹,“我們這樣下去遲早會給它吸走的。”已經有小樹被吹斷了,但是風絲毫沒有要變小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
“要不然我們先把羊還給它吧。”可憐的諾亞臉被風吹得有些變形,說的話如果不是我們隔得近,恐怕根本都聽不清,“我看它只想要回羊,應該無意傷害我們的性命。我們下次有辦法對付它的時候再過來抓。”
諾亞提出的是一個很穩妥的辦法,但是該隱想了想,搖了搖頭:“這次我一定要把羊帶走。因爲我不能確定這怪物還會不會讓它的羊羣來這片湖岸吃草,或者,我們把羊羣還給它也未必可以走出這片森林。比起被吸走的危險,我更在意的是我們失去的是不是唯一一次可能回到伊甸園的機會。”
該隱說完這些話,就拔出了他一直掛在腰間的刀,咬在了嘴裡。他從樹上滑了下來,放開了他一直抱着樹的手,隨着紛亂的樹葉和塵土一路朝着那怪物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