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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站在那裡,又驚又怔又疑又想笑,緩緩伸手扣住罩了我整個腦袋的木質物體。
“我以爲你要跳河,想叫你順便幫我提桶水來。”一個聲音穿過木料,三分笑意三分無辜。
我將大木桶從腦袋上拿下來,再一摸自己腦袋,半個頭頂都半潮不潮,右邊頭髮沾了兩大塊水,撲朔滴着水珠。
頓時哭笑不得。
轉眼看着那個若無其事走近的男子。
眉目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高挑纖長的身形,習武人的精道,整個看去還挺舒服。
就是跟着樑秋涼回到山莊找到我的另一個男子,名叫薦疏。
看得出有武功底子,只是從來不見他用。
樑秋涼也不避諱什麼,幾乎是直白地告訴了我他是易逐惜的人。明明是跟着樑秋涼去找易逐惜,卻是找到了我,易逐惜又是一點音信也無,也怪不得薦疏會有些脾氣。
我剛想說什麼,只聽一聲叫:“哎呀你怎麼了?!”
窈窕人影一閃,一隻粉嫩嫩的玉手就拉住我的頭髮擰下一沱水。
我對着突然竄上來的樑秋涼笑道:“有人想將我打得跳河。”
樑秋涼轉頭看向薦疏。
薦疏的臉一陰,哼了一聲張口就要開聲。
“放開!!”
一道女聲,就響了起來。
情景頗爲詭異。
不過噔噔噔的一小串腳步聲後,一襲芙蓉紗裙便拖到了城牆頭的臺階上。
不過十三四歲,小巧細緻的面容,很是好看的,只是比起樑秋涼來,還是差了一截。
小美人氣鼓鼓地嘟嘴指着樑秋涼擰着我髮絲的手,重複一遍:“放開!”
我輕笑着打招呼:“尹姑娘。”
尹珠珠的手就立刻放下了,低頭對我嫣然一笑:“望生公子。”
——尹珠珠,膝下無子的尹世軍一雙姐妹花女兒之一。
姐姐尹玉已出嫁,只這小女尹珠珠被接來了這裡,以陪伴失去義子李蘭青而心情沮喪的父親尹世軍。
我再次覺得,女人是很奇怪的動物。
似乎對於比她們漂亮特別是漂亮很多的人,總會先持一種警備觀望的態度,也會帶些小心地試探討好,一旦得到甜頭就會沉溺其中慶幸不已,碰到釘子則會立時跳開唯恐不及。
也就是說,到了最後,不是特別喜歡,就是特別討厭。
很明顯,尹珠珠親近我,討厭樑秋涼。
儘管樑秋涼可算國色天香。
“你還是穿女裝吧,其實我也覺得看着不太舒服。”我趁尹珠珠低頭,對樑秋涼輕道。
早就知道被我看穿性別的樑秋涼挑眉輕答:“若是着女裝,我怕要跳河的就是尹二小姐了。”
“尹珠珠?爲什麼?”我皺眉。
“你沒看見她一見你就臉紅?”
“沒。”我仔細回想,重複一遍,“沒。”
樑秋涼一嘆:“那是因爲她在見你前就開始臉紅了。”
她說完,帶着些捉弄地瞟了眼尹珠珠,又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薦疏,故意將頭又向我靠近了許多。
我看着樑秋涼帶着戲弄一般閃亮的笑容,乾笑一聲,擡手擋開她扯着我頭髮的手。
於是剛擡頭的尹珠珠恰好看見我倆這般深情對視而笑,兩手相靠,似要握住。
“你……你們……他,他是……”尹珠珠睜大眼睛,盯向我,“你喜歡他?!”
“當然不是。”我想也不想地否定。
樑秋涼已站到我身後。
尹珠珠驚喜的眼神一直追隨着我。
而我已走到薦疏身前,出其不意伸手一摟,回頭對着尹珠珠璀璨一笑,那個叫真心誠意:“我喜歡的,是他!”
頓時就接到薦疏獵獵的目光射過來,灼得我一邊臉頰幾乎生疼。
立刻一個念頭閃過。
不好,被鄙視了……
而此時樑秋涼也朝我捱了過來:嬌聲道:“那我呢?”
我立刻用另一隻空着的手緊握住她的肩:“你也放不下。”
一旁薦疏的聲音哀怨輕嘆,加入陣營:“那我怎麼辦。”
我回身攬過薦疏的腰:“你是唯一的。”
長久沉默。
尹珠珠,徹底傻了。
然後驚天地泣鬼神的嗚哇哭聲裡,小美人的身影呼嘯而去。
樑秋涼與薦疏的憋笑聲這才漏了出來。
而我一笑又一嘆。
又被逼視了……
那,再被鄙視一下也不要緊了……
想着,便聽一句吼聲傳來:“你怎麼可以……”
“偷窺呢?”我已對着那個從哨臺後嗖地站起身來紅面赤耳橫加指責的人,乾乾淨淨地截斷他的第一句話。
“啊?!”召一清頓住,急忙看向樑秋涼,結結巴巴趕緊否認,“我沒有!”
現在的我與樑秋涼只是初交,還不好問這賴在這裡不走的召一清與她究竟什麼羈絆。似乎是知道樑秋涼的真實身份與性別,尾隨而來到這崖谷關。
至少看起來,他對樑秋涼,倒是真情實意的。
“你手筋斷了?”我想着,口中問道。
“……沒有。”召一清惑答。
“腳筋斷了?”
“……也沒。”
“啊啊,看來不讓百姓出去放牧也不是個辦法,都放到城頭哨臺來了。”我嘆,“讓咱們俊朗氣清的召公子一腳踩中牛糞拔也拔不出來,纔在那裡憋了這麼久。”
“你!”召一清分明富貴出身的好面相紅的紅白的白又青到一塊兒去,“我纔沒有!”
“我想也是。”薦疏寬慰般道。
“當然!”召一清立即接口。
薦疏繼續:“那就是被牛糞絆了一跤又不小心啃了一口,怪不得嘴巴這麼臭。”
樑秋涼噗地輕笑一聲。
召一清呆站在那裡回答不能。
而我大笑兩聲,左擁右抱地走下臺階去。
神清氣爽地走到最後一階,被人猛地一推,我也不迴避,就這麼哎喲一聲結結實實趴倒在面前黃土上。
灰頭土臉站起來回過身,面前兩人收回一同使出的陰掌,俱是笑臉盈盈看着我,然後瀟瀟灑灑一個轉身,雙雙往來路而回。
“喂喂幹嘛去?!”我一邊拍灰一邊道。
樑秋涼道:“勸人。”
我笑。
是勸人回家還是勸人自殺。
薦疏道:“打水。”
我更笑。
是打水還是打得人落水。
罷罷,估計是想打我落水。
面前兩人背影走遠,我拍拍屁股,仰頭看了看正日到中天燦爛得不行的太陽,提步離開。
——樑秋涼,薦疏,尹珠珠,召一清,還有許多認識不認識的或者我認識他他認不出的人,組成了這閒暇無聊的一段時光。
總有些奇怪,有些不適應,有些說不上頭緒的忐忑。
也許我需要的,是平靜。
但顯然這裡,不是我想要的地方。
烽煙戰火的第一步鐵蹄,即將無情地重重踐踏。
我拍拍老馬還算壯實的背脊,換來一聲迴應般的輕嘶。
再默默胸口實打實的一疊銀票。
滿意地舒了一口氣,牽出馬來。
左腳踩鐙,便要一躍而上。
卻堪堪,以這麼個半屈半躬的姿勢,僵在當下。
因爲砰砰聲響,自空中遙遙傳來。
會如我這般正午落跑的,估計天下間也沒幾個。
會讓我改變主意頓在當下的事,也只有寥寥幾件。
——那在這大戰前夕,又有幾人還有閒心思放煙花?!
在這正午放煙花。
分明是在東南方,尹世軍和成璧聯軍駐紮的方向!
誰敢在成璧那甚至比我還要治軍嚴明的領地裡玩這種遊戲?
良久,我苦笑了一聲,下馬。
摸着馬背鬃毛,將它牽回馬廄。
一瞬間,莫名的寒意與苦意襲上心頭。
成璧啊成璧,又想拖我下水了。
怎麼就這麼肯定,我還在這方圓百里,能見到這莫名煙花的地方呢。
想着,我勒馬一個回身,馬不停蹄地出了營寨,奔向集市。
市集寥落,雜亂一片,幸好,還剩了幾家走得慢的仍在收拾貨物。
“喲客官需要些什麼?”小販看見我拿起他貨攤上賣剩的各色煙花爆竹左看右看,早捱了上來,一個勁地兜售,“這幾種都是很有名的,‘一字開’,‘雙頭蛇’……”
“麻煩每種一樣。”我直截了斷地打斷他的話,對着有些愣的小販笑道,“再麻煩,在每包封面上寫一下名稱。”
小販怪異地瞧我一眼,還是樂呵呵地點頭應承着張羅去了。
半個時辰後,崖谷關城南門前,就上演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百花會”。
各色各樣的煙花,在越來越多的觀衆們開懷的笑意裡相繼升空綻開。
我保持着那個微笑,直到盡數放完,才蹲身撿起地上那一張張被炸爛的名稱紙條,心頭的陰雲,卻越積越深。
所謂習慣,就是個這麼荒唐的東西。
經驗累積,下意識而成的動作,很多時候解人危難,有的時候自找麻煩。
比如現在。
若是撒手不管縱馬而去,怕已經是另一番樣子。
這習慣性索求答案也得到了答案,卻反而走不了了。
擡手摸摸胸口剩了大半疊的銀票,站起來。
笑。
多久,沒大醉一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