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裡回來,凌靖雪直接去了徐寒的書房,徐庭儀正與兒子議論朝政,見她進門毫不意外,點點頭道:“公主回來了。”
凌靖雪斂袖施禮:“郡公胸懷大度,無謂名利,令人欽佩!”
“公主謬讚,”徐庭儀搖搖頭,拍拍徐寒的肩,感慨道:“寒哥兒說得對。皇上要對付徐家有一萬種法子,丹書鐵劵又有何用?明太祖朱元璋處決李善長一門七十餘口,兩塊免死金牌形如廢紙,反落得笑話一場!”
凌風龍的暴烈無信,只怕不在朱元璋之下。徐寒表示贊同:“一日不交出丹書鐵劵,皇上便一日不放心。如今借公主之手交出去,一則來路光明,免了個丟失御賜之物的罪名;二則皇上自覺安置了人,便可大膽起用我們兄弟。”
徐庭儀深以爲然,長嘆道:“我已經不中用了,往後只看你們三兄弟。嚴哥兒酷愛詩文還倒罷了,你和梧哥兒文武兼修,最容易引起皇上猜忌。”
他們父子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凌靖雪立在一旁靜靜聽着,心中歡喜無限。當着她的面毫無顧慮商量朝政大事,說明他們已將她當做一家人看待。等了這些日子,愁了這些日子,總算有苦盡甘來的時刻。
徐寒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以爲是進宮太久累了,簡單與徐庭儀說了幾句,便牽起她的手告辭。光天化日之下凌靖雪纖纖小手被他寬厚溫和的大掌攥着,臉兒緋紅,平添幾分嬌羞之色。徐寒微微一笑,更捨不得放開。
進了房,徐寒溫柔地附在她耳邊:“你好好休息,我出門一趟。”
凌靖雪低着頭嗯了聲,悄悄躲在門縫裡看他,直到望不見背影,才戀戀不捨地上牀躺着。沒睡多久,忽聽門外陣陣喧譁,睜開眼正想叫人,荷瀾端着茶滿臉欣喜地走進門:“公主醒了?奴婢正有好消息告訴您呢!”
“什麼事?”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隨意問道。
“蘇公公剛纔傳旨,皇上封兵部魏大人爲徵西大將軍,駙馬爲副將,下月發兵征討西南諸寨。”荷瀾故意頓了頓,賣個關子:“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給公主的旨意。”
徐寒得到夢想的官位是好事,但一想到他們即將兩地分離,凌靖雪心頭不禁涌上層層哀愁,勉強笑道:“果真是好消息,聖旨還說了什麼?”
荷瀾猜到她的想法,笑意更濃,湊前兩步低聲附耳:“皇上說公主與駙馬新婚燕爾,情深意篤,特許公主同行西南,照料駙馬衣食起居。”
“真的?”凌靖雪身子巨震,驚喜交加握住荷瀾的手,頓時睡意全消:“父皇準我同行?駙馬知道了麼?太夫人怎麼說?”
“全家上下都知道了,太夫人已經吩咐二夫人給駙馬公主準備行裝了。”荷瀾喜滋滋地望着她,抿脣笑道:“這下子公主總該放心了吧。”
“胡說什麼!”凌靖雪嬌羞無限地啐了她一口:“還不爲我更衣去慈心堂。”
徐寒的院子距慈心堂尚有一段距離,凌靖雪不喜乘車,攜了荷瀾、墨竹等幾個丫鬟,一邊散步一邊思索着去西南的事。方纔歡喜得狠了,靜下心來慢慢琢磨,她才恍然發覺皇帝聖旨隱藏着深意。
古人云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皇帝卻派她隨行,說明在他心裡徐寒的忠誠比戰爭勝利更重要。這點不難明白,凌靖雪再天真,也不至以爲區區一塊丹書鐵劵便能讓皇帝對徐家徹底放心。
相比徐寒,皇帝對她的態度更教人摸不透。出嫁之前皇帝先用親情、後用子淵挾制於她,而這次卻一反常態,未提及任何條件,大不似皇帝的爲人。
尤其她已覺察出子淵之事值得懷疑,皇帝只用三言兩語敷衍了事,全然不怕她因此脫離了控制。凌靖雪思前想後,唯一的解釋便是皇帝另有了左右她的武器。
她還有什麼命門可能握在皇帝手裡?宮裡唯一的牽掛便是田貴妃,但她們交往極隱秘,連鄭皇后都一無所覺,皇帝更不可能知道。凌靖雪左思右想,始終摸不着頭緒,只覺一顆心提在半空惴惴不安。
慈心堂卻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徐寒進宮謝恩未歸,徐庭儀正與幾位前來賀喜的大人應酬,太夫人、二夫人則陪着女眷們說話。凌靖雪剛一進門,幾位夫人便一窩蜂圍了上來,拉着她的手七嘴八舌說着恭賀的話。
主將魏大人多年征戰身子早已不濟,皇帝封他爲將軍只是爲了依仗他的經驗,實際戰事全部落在徐寒手裡。經過這樣一番錘鍊,徐寒便是未來朝中第一大將。朝臣們個個心如明鏡,名義上向魏大人送禮道賀,人卻紛紛擠到了徐家。
“臣婦聽聞昭林公主是唐國公的孫女,巾幗不讓鬚眉,頗有國公當年的風範。難怪皇上打破常規,准許公主隨行軍中,真教人羨慕!”曾在選婿大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禮部尚書杭夫人拉着凌靖雪的手,連聲讚歎。
暫時放下心事,凌靖雪換上笑臉,打起精神應付幾位夫人,留心到趙郡公府上只送了賀禮,並無人親身來訪。司馬琅與徐寒競爭中落敗,乾脆連表面客套也懶得做。凌靖雪目光流轉,笑着問杭夫人:“怎麼不見司馬伕人?”
杭大人與杭夫人的三女兒嫁給了司馬琅的二哥、工部給事中司馬玠,兩家過從甚密。杭夫人聽她問起,神情微微一滯,尷尬地回答:“司馬伕人小月以來身子一直不舒服,將軍囑她好生休養,倒讓公主掛念了。”
凌靖雪當着她的面問司馬伕人,其他人通常認爲問的是杭夫人的女兒,而她的回答卻是秦氏。看來徐寒與司馬琅的競爭衆人心裡都有數,凌靖雪微微笑了笑,亦不點破,順勢關心了幾句秦氏的身體。
不多時徐寒從宮裡回來,更是免不了應酬。直忙到深夜時分,兩人總算可以安安靜靜說話。凌靖雪早看出他已疲憊不堪,賢惠地侍候他躺下,自己默默想着心事。
“怎麼了?”徐寒突然出聲,驚了她一跳:“今晚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