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嚇了一跳。她與衛同幾年未見。三年前,也就是金汐兒遇難第二年,衛同便去了砛州歷練,一直未回。她想得到當年漂亮的小少年該長成如何的丰神俊朗,卻沒想到在那張青紅腫脹的腦袋上找不到一塊完好熟悉的地方。
到底還沒見過渁競天,便是發現丈夫異常覺到端倪,畢竟自己沒親眼見過,還是偏向眼前自己看大的孩子的。
金夫人急的不行:“怎麼下了這麼狠手,同朝爲官,你可是國公府世子——”
衛同咧着嘴角笑:“世子只是虛職,按官級,我才從四,她從三,她教訓我,並不是犯上。”
衛老太君和金夫人隔着桌子坐了,衛同坐在老太君下手,郭氏在金夫人那邊。
郭氏笑道:“表弟大人大量,也不見惱。”
衛同便道:“我又不是小心眼兒婦人,大男人大氣量,輸了便是輸了,改日找回場子便是。”
郭氏一窒。
衛老太君笑罵:“天下婦人你都瞧不起,老婆子你也不放眼裡了。”
衛同一揮手:“我說的是外邊那些無知婦人,當然這屋裡的可是有眼光有見識的女豪傑呢。”
幾人笑起來。
金夫人擔憂問:“傷勢如何?請過太醫看沒?”
“不用。就是皮肉傷,看着厲害,其實沒傷着骨頭,過個兩三天就好了。”
金夫人方纔點了點頭,又狐疑:“你這麼厲害,那渁競天竟比你還厲害的?”
郭氏悄悄豎了耳朵。
“我怎麼會不如她?是她使詐,我獨身一人要切磋,她打不贏我喊了手下來困住我才…是我掉以輕心了。”
金夫人皺眉:“這手段可不怎麼光明。”
一邊郭氏突然噗嗤一笑,幾人紛紛望向她。
郭氏擡着袖子笑道:“我突然想到,小妹初與世子認識,可是打了一架的,那渁競天——”
“嘭——”
郭氏一驚忙低頭,卻是金夫人拍了桌子。
立在金夫人身後的姜媽媽忙給她順背,一邊小聲道:“太太慎言。老爺大爺皆發了話,二小姐之事再不得議論。夫人這幾日睡的不好…”
郭氏忙起身賠罪。
衛同與金汐兒的相識實在有趣,身爲金家主子的郭氏嫁過來後不止一次聽說過,這時候不免想起來,卻忘了婆婆聽不得舊事重提。
衛老太君卻不贊同的看向金夫人:“你這樣如何是好?連提都不要提的,難道你想讓人都忘了汐丫頭?是不是等你們兩口子故去後,汐丫頭都沒了人惦記的?”
衛同也不贊同道:“就是啊,姨母,我汐表姐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兒,憑什麼不能提?”
衛老太君一柺杖橫掃,衛同跳起來。
“有你這樣說話的?不會說就閉嘴。”
衛同別過臉不服氣,可惜一張豬頭臉不怎麼美觀。
金夫人拿帕子按按眼角,低頭道:“姑母,是我着相了,我只是一想到汐兒她…我這心就止不住的疼。”
衛老太君和金夫人同是冼氏女,算是比較近的族人,金夫人隨夫君定居京城後,兩家開始走動起來,按時人看來,是很正經的姻親。
衛老太君喝道:“收起眼淚來。若你換到我這位置,還不得哭死了去?你金家也算是一脈單傳,你身爲當家主母需時刻堅強柔韌,你纔是金家內宅主心骨。”
衛老太君可是親手送三代男丁上戰場,夫君早逝,兒子鰥夫,孫子愁娶親,人家仍是每天樂呵呵的過,一個女人撐起偌大一個國公府。
金夫人忙收了帕子,挺直坐好了。她怕呀,老太君這麼一喝,沒誰還能哭哭啼啼不聽從的。
郭氏也是一激靈,一面覺得衛老太君威武,一面又慶幸自己沒攤上這樣厲害的婆婆。倒不是不好,而是,一根小樹苗子在參天大樹前怎麼也擡不起頭喘不了氣的感覺。
金夫人受了訓,對郭氏道:“是我着相了,你沒做錯事,快坐下吧。”
郭氏應是,老實坐了。
衛老太君又不滿意了,這婆婆咋當的不是那味兒呢?
金夫人轉向衛同:“你這孩子好端端怎麼跑去找那渁競天比武呢?”
衛同只笑,說了句“前朝的事”,金夫人便不問了。
女子不得干政。
有人來報,謙謙君子韓世子臉紅脖子粗的在府門前鬧呢,非得要見世子。看那興師問罪的氣勢,怕來者不善。
才被衛老太君開導的好點兒的金夫人,臉色迅速一陰:“他來做什麼?”
金家和韓家翻臉,固有韓謙沒保護好妻子的緣由,更主要的是因爲金汐兒才過世一個月,他韓家迫不及待一娶倆。這是生生打他金家的臉啊。
韓謙再娶前,燕平侯厚着老臉上了金家門,在滿門白幡中說韓謙要續娶,請金家理解。
兩口子不是不講理的人,韓謙是燕平侯世子,且是唯一嫡子,金汐兒又沒能留下個血脈的,當然必須的娶啊。
時下有個風俗規矩,講究人家裡男子續娶,要徵得先頭正室的孃家同意,畢竟大家族聯姻,聯的更是兩個家族。甚至,更有直接從孃家再擡一門媳婦來的。
金大人一夫一妻無妾,只有嫡生的孩子,當然不會也沒有金家姑娘再嫁過去。兩口子一聽燕平侯來意,便同意了,甚至還表示金夫人能幫着相看人家。
很美好很通情達理的開端,讓燕平侯都沒臉繼續往下說。
什麼?這就娶?
金大人險些把燕平侯打出去,連一年都等不得?
金夫人也是氣得險些暈過去。
燕平侯也想等一年,可是韓謙沾了人家的身子,他夫人更着急讓孃家侄女進門,他就被逼上門,就被人戳脊梁骨了。兒子是債啊。
然後,兩家撕破了臉,準確的說是金家單方面絕交。畢竟這事拿到御前去說,也是燕平侯家不地道。時至今日,燕平侯還在極力挽回兩家關係,若是金家還有女兒,他一定排除衆異,給兒子迎進來當繼室。
可惜,金家就倆嫡女,大的進了宮,小的便是他兒媳婦。
金夫人怒問:“他來做什麼?”
下人回:“不知道,只聽他嚷着世子小人,欺負弱女子,還牽扯到了渁競天渁大人。”
金夫人茫然,她不聽這些,當然不知道內情。
衛同很好心解釋:“他是說我和渁競天比試的事。我去找渁競天時,他跟個賊似的偷偷跟在後頭,被我打跑了。姨母,你不知道?全京城人都知道韓謙每日裡綴在渁競天后頭,走哪跟哪,還做出一副憶往昔的痛苦模樣。”
金夫人唰的臉黑了,磨牙道:“難道他把那渁競天當成了我兒?”
衛同吹了口氣:“誰知道呢。反正他不是什麼好人。”
金夫人猛的站起身往外走,衛老太君攔她:“小輩的事讓小輩去做,讓同兒打發了他去。”
金夫人不聽:“不行,他這是敗壞我兒名聲,我豈能饒過他?”
郭氏等人忙跟上,衛同抄着胳膊也去了。
衛老太君搖搖頭,抿口茶,坐着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