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摟着不斷掙扎的清荷, 往屏風後走去。
繞過屏風原來有一方軟塌，堆砌着一望便知不菲的絲杯、絹枕。
張清一手大力將清荷按在軟榻之上，另一隻手則開始急急忙忙的解清荷衣裳。
一旁張浩卻抱着胳膊, 閒閒的靠在牆上, 讚歎道：“此等美貌, 世間少見, 真是怎麼看怎麼有味道。”
張清最不喜張浩時不時附庸風雅這一套, 不耐吼道：“別在那站着了，還不過來幫忙！她力氣還不小，要把老子累死了！”
張浩哈哈一笑, 晃悠悠的走過去：“美人如畫，反正都到嘴邊了, 多欣賞一會又何妨？”
張清翻了個白眼, 正要反駁, 卻聽到“咚”的一聲，再一看房門碎在地上成了兩半。
二張驚詫的回過頭, 看見從外面緩緩走進一人，提着一柄翻着寒光的寶刀，神情陰厲的緊盯着他們。
來人正是裴九，他滿臉血跡，眸光冷冽, 寶刀普度上一道蜿蜒的鮮血耀眼刺目, 那鮮血順着刀尖滴到地上, 隨着他的走動, 匯成一條小溪。
彷彿這條小溪, 名曰忘川，而提到的裴九, 正是索命的閻王。
張氏兄弟的望着裴九，愣在原地忘了反應，腦子裡不約而同的閃過一個詞：修羅。
“我說，你小小一個…”，張浩好不容易的找到自己的舌頭，可話剛開了個頭，就戛然而止。原來是裴九手起刀落，立時腦袋和身子就分了家。
腦袋咕嚕嚕幾下滾到張清腳邊，腦袋上那雙驚恐而詫異的眼，死死的盯着弟弟張清。
如果說張浩是指望着弟弟替自己報仇，那麼他錯的離譜。
張清一見剛纔還生龍活虎的張浩，一瞬間身首分離，原本就被嚇破的膽更是碎的徹底，顫着手將清荷從榻上拉起來，推到裴九懷裡，急道：“裴大人，裴好漢，放過我吧！我們真的還什麼都沒做！顧清荷我還給你，求求你讓我走。”
衣裳半解的清荷，尤留着滿臉怒容，但也因爲接連的變故，有些詫異。
看到身首異處的張浩，聞到樓下隱隱傳來的血腥味，清荷穩穩心神，道：“裴九，張清雖然該死，但殺了他，你也難逃一死，我看…”
“張清該死”，裴九溫柔的摟住清荷，卻霸道的打斷她的話，繼而又替她穿好衣服，語氣柔和道：“清荷別怕，我來了，你看着，我這就宰了張清。”
張清聞言渾身抖的更厲害，不斷的往牆角蜷縮。
“裴大人，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我絕不會說出去你殺了我哥！我還要把我的將軍之位讓給你！或者你是要錢？我家裡錢多的是！只要你別殺我，權和錢都是你的！”張清抱着裴九的腳踝，不斷求饒。
裴九笑道：“權勢金錢，我固然想要，可我裴九會憑本事自己去取，何須你來施捨？再說了，敢碰清荷，縱然是蕭雪松，老子也要宰了。”
“別！你殺了我一點好處也沒有啊！我姐夫肯定放不過你！”張清繼續聲嘶力竭的嚎道。
裴九忽然嘆了口氣，用衣袖拭了拭刀，沉聲道：“我殺了你是沒什麼好處…可是，你還是要去死！”
“別！”張清看到普渡在眼前一閃，耳邊就一片靜默，眼前便一片黑暗，喉嚨裡的一串話也只吐出一個字。
裴九看到地上有清荷被撕碎的衣裳，回首細細一看，只見清荷手腕上也是一圈被捏的紅印，脖子上甚至有幾道抓痕。
二張雖斃命眼前，裴九尤不解恨，大喊一聲，舉刀就要朝屍身上招呼。
“裴九！”清荷看出裴九頗有些走火入魔的勢頭，連忙喝住他。
“裴九，你聽我說，今日你來救我，我很感激，日後也一定會報答你。只是，你快逃吧，如今張貴妃勢頭正勁，張浩張清死了，她不會輕易罷休，怕是要累及你的性命。好在如今天下羣雄並起，大成的勢力有限，你只要跑出洛陽，基本就能得救！”清荷拉着裴九的衣袖，急忙勸道。
“那你呢？和我一起走吧”，裴九摸摸清荷的髮絲，溫柔道：“天下且大，你和我四海爲家可好？”
清荷低下頭，喃喃道“我，我還要照顧忍冬，他身份敏感，又在朝中獨木難支，我，我，你放心吧，我也算是睿王義姐，無人敢找我麻煩。”
“忍冬？他如此智謀身手，還需要你照顧？而且他根本保護不了你！今日你險遭□□，他卻不知身在何處！若不是我發現不對勁趕來，後果不堪設想！”
“忍冬他無實權，身不由己，很不容易”，清荷黯然道，“先別說這個了，你先跟我回家拿些銀錢，不如你去投奔涼州，鎮國將軍公允英武，一定不會難爲你。”
裴九抓住清荷的手，企求道：“清荷，和我一起走吧！現在兵荒馬亂，如果我們就此分別，日後還有相見的機會嗎？”
室內慢慢暗了下來，日頭漸漸西沉，清荷皺眉看了眼天色，想到此地事發已久，怕是快要被人發現，而且洛陽城門就快到了關閉的時間，裴九要走，刻不容緩。
於是狠心道：“現在忍冬封了睿王，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我可不想拋棄安穩富貴的日子，和你去過漂泊的生活。”
裴九輕笑一聲，道：“清荷啊清荷，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何苦說這樣的話來騙我？我明白了，你是不可能跟我走了”，裴九眸色一暗，一身殺氣、一股執拗，一腔溫柔皆斂，低聲道：“我從小愛你護你，如今此心此意也毫無轉移。你放心，你的仇我會幫你報，新曲和新詞我也替你去找，只求你別忘了我，只求你等等我，我終有一日會光明正大，身份相當的陪在你身邊。”
“清荷，你能吻吻我嗎？就一下，日後我再苦再難，想到你的吻，也一定能撐過來。”
清荷不知不覺流了淚，和裴九相伴這麼多年，一起走過太多生死，沒有感情是假，只是不是愛情而是親情而已。
眼下，早已成了挺拔英勇的青年的裴九，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儘管臉上還留着二張的鮮血，眼神卻是患得患失的愛惜和期盼。
清荷低下頭，想親親裴九的額頭，最後一秒，裴九頑皮的擡起臉，那一枚吻就落在了裴九的脣邊。
夕陽在屋內撬開個縫隙，滿室便撒下了融融的暖光，猶如黑暗來臨前，最後溫馨美麗的片刻時光。
裴九失神道：“裴九此生唯愛清荷。”
清荷淚流滿臉的推開裴九，硬着心腸道：“裴九，忘了我吧，忘了吧。”
裴九摟樓清荷，只道：“忘不了，這麼多年了，我也忘不了”，站起身，用普度割了清荷一小撮頭髮，撕下一截衣袖包好，默默道：“所以，你千萬也不要忘了我，千萬不要。”
言罷，拎起二張的人頭，語氣莫測道：“他倆死了，想必很多兄弟也會高興”，又道：“清荷，我不敢送你回府，怕給你們招來禍端。這酒樓地處偏僻，一時半會不會有人發現異常，待會天擦黑，你自己回府罷，替我給忍冬陸卓鄭大嫂道個別。”
裴九捧着清荷的臉，深深的看了許久：“清荷，再見了，希望再見不會太遙遠。”
清荷還沒進家門，就看見忍冬正站在臺階上等她。緊繃了一天的神經，不知爲何，在這一霎那，忽然就鬆弛下來。
忍冬從宮裡好不容易脫身，回到家卻不見清荷，叫來陸卓一問，才知道清荷跟着袁月華出去好一陣了，走前也沒說去哪。
忍冬在書房不安的轉了幾圈，又披了件外衣，站到王府門前等。
剛出門，就看見清荷遠遠的出現了，忍冬冰冷的面容這纔有些解凍，可沒多久，卻又變得比冰冷還要寒幾分：“阿姐，誰欺負你了。”
清荷一路晃神，忍冬一問，才發現自己不但衣服頗有些凌亂，頭髮還少了一撮。清荷望着忍冬，心中盤算，若說出真相，忍冬會不會不管不顧的去爲難張貴妃，忍冬無權無勢，又如何較量得過皇上枕邊最得寵的妃子？
“阿姐，你該不是要瞞我？”忍冬看破清荷所想，不悅道：“從小你都這樣，我已經長大了，能保護你，更能替你分擔。”
清荷努力笑笑道：“阿姐沒想瞞你，走，咱們進去說話。”
忍冬站在原地沒動，如有所想的看着清荷，忽地臉色一沉：“是張浩張清”，清荷詫異的轉過頭，忍冬瞭然道：“本來只是猜測，看到阿姐如此反應，倒是他們無疑了。”
“阿姐，我十歲不到，就能幫着出主意，和你綁了那鮮卑小孩；十六歲那天，爲保護你殺過歹人”，頓頓有道是：“到底哪點像小孩？”
“他智謀身手，哪裡需要你照顧”，裴九這句話驟然迴響在清荷腦中，過去十七年的點點滴滴，一一在她腦中涌過，她不得不承認，忍冬從小機智無雙，長大些身手也是一流，如今確實不需要她來照顧。
“不，忍冬你長大了，見到你我很心安”，清荷輕輕道。
忍冬的雙眸裡盛滿了溫柔，柔和明亮，宛如一輪圓月，雖立於高處，孤傲的俯瞰人間，卻有不失溫柔的，照亮黑夜，點亮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