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尉府上當值, 忍冬才知道裴九不止一人出逃洛陽,連帶着把洛陽守軍也攪到幾近解散。
公孫尋不吝讚道:“我就知道裴九是條漢子,當真有些本事。”
宋熙卻不知想到什麼, 神遊半響, 才道:“雖說大成軍情會先經忍冬之手, 太尉也會第一時間給咱們傳遞消息, 但我總覺得, 還是太慢。若想主動,一定要有屬於睿王的情報網。”
公孫尋一拍手,忽道:“之前從幷州來投的王部曲, 你們還記得嗎?”
宋熙點點頭,道:“記得記得, 沒等太尉見到, 就被樑汶的人弄死了。”
“姜長史說, 最近查出些蛛絲馬跡,洛陽城內有一處名叫鶯鶯閣的青樓可能與王部曲之死有關。”
“青樓?”宋熙想了想, 又道:“食色性也,古往今來,青樓向來是個收集信息等好地方。你的意思是,咱們也開些青樓酒樓什麼的?”
公孫尋大力的點點頭,宋熙在腦中設想一番, 沮喪道:“不是不可, 只是, 這錢從何來?”
一陣靜默, 忍冬忽道:“破落街的居民, 如今或散在洛陽城各處討生活,或走八方貨運, 你們說,這是不是可以稍加利用一二?”
宋熙眼睛一亮,復又玩笑道:“忍冬啊忍冬,真是想扒開你這腦子看看是什麼做的。”
忍冬笑道:“和宋令史無二。”
公孫尋道:“宋熙要負責錢糧財民,我要上陣殺敵,這情報網,交給誰負責纔好?”
忍冬道:“我府上還有位閒人,你們難不成忘了?”
“陸卓!對,他算半個江湖人,本就武功高強,又懂變通,有急智,確實很合適!忍冬,今晚去你府上蹭飯,我要和陸卓好好聊聊。”宋熙搓搓手,雀躍道。
孟若飛舊屬譁變,二張斃命的消息,只用了半日,便在洛陽城內不脛而走。
上至三公,下到販夫走卒,不少人都是懷着看好戲,甚至是幸災樂禍的心情,來審視這場鉅變。
忍冬衆人在回家路上,見到不少人三兩成羣,湊在一處竊竊私語,偶爾飄來的,全是諸如“活該”、“惡有惡報”的詞語,和“裴九是誰,倒是個厲害角色”的句子。
忍冬聽在耳裡,想到那日清荷遭遇,心裡不可抑制的想早點見到清荷,腳下生風,用了三成內力,宋熙和公孫尋跟着是氣喘吁吁。
進了王府大門,卻看見清荷圍着一條雪白的狐狸毛圍脖坐在院中,她巧笑嫣然,神采飛揚,與之圍爐對坐的,正是多年未見的陸照影。
陸照影穿一件披風,斜靠在椅背上,手裡拎着個酒壺,眼神三分專注,三分醉意,三分寵溺,盡顯風流儀態。
宋熙一驚,道:“公子無雙,這大概便是陸照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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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若有所思,直到清荷連叫他幾聲,才醒過神。
“陸先生”,忍冬恭敬道。
忍冬心裡知道,若不是陸照影多次拔刀相助,他們姐弟二人定會艱難數倍。且陸照影有大智慧,本身也很值得人尊敬。
只是,他對阿姐,果然是男女之情,並非師徒、兄妹之誼。
“公孫尋!”公孫蝶不知何時來了前院,遠遠的看見弟弟,立刻中氣十足的打了個招呼。
公孫尋看到姐姐,又驚又喜。鎮國將軍只有一雙兒女,姐弟倆感情自然不錯,而這次分別少說也有一年,公孫尋乍見姐姐怎能不激動,立刻自豪的向忍冬宋熙一番介紹。
公孫蝶讚了宋熙幾句少年英雄,望向忍冬時,驀地就有些臉紅,動作也文靜不少:“睿王,你可真好看。”
宋熙撇撇嘴,道:“怎麼?小爺我就不好看?”
公孫蝶道:“宋小弟自然也是好看的”,平淡直白,沒甚感情。
宋熙聽出其中敷衍,瞪着圓眼睛,不依不饒道:“我娘說,我一出生就是我們那條街上相貌最好的。”
公孫蝶失了耐心:“那關我什麼事?”
“你!”
“蝶兒”,陸照影音量不大,帶卻有明顯警告的意味。
看得出陸照影在公孫將軍全家人面前都頗有威信,他一發話,公孫蝶立馬噤聲,只用眼神繼續與宋熙較量。
小小插曲之後,衆人在屋內坐定,陸照影從行囊中取出一支巨大的卷軸,吩咐陸卓和公孫蝶持兩端慢慢展開,大成許多的高山大川就這樣一一展現在衆人面前。
陸照影起身,雙手攏在袖中,站在那輿圖前,緩緩道:“大成太平久矣,無論是廟堂或是江湖都廢棄了堪輿之道,僥倖照影不負吾師教誨,於此還略通一二。故而從潁州起,到涼州止,我走過的每一寸土地皆載於此圖之上,剩下的部分,希望餘生和清荷得以補全。”
衆人看着那圖早已是目瞪口呆,屋內鴉雀無聲,忍冬道:“如此珍貴,先生要贈與忍冬?”
陸照影含笑道:“我曾說過,擇木而棲矣。”又道:“陸某狂傲,一向自比張良,如今明主既現,自然是全力追隨。”
陸照影肯去涼州爲忍冬經營,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如今一問一答,不過是將主君謀臣之論擺在明面上。
“我曾觀天下大勢,忍冬之起應在西北,涼州公孫將軍也託我帶話給你,若能忍冬能遠赴涼州,公孫將軍甘爲你帳下大將。屆時,忍冬振臂一呼,天下必定雲集響應,海晏河清指日可待。”
宋熙仰着脖子,道:“高山仰止,陸公子,不,陸軍師,你絕對是宋某最新的楷模。”
陸照影一笑,坦然受之。
忍冬從主位上走了下來,對着陸照影深深一揖:“顧家從前便仰仗先生良多,從今後更要並肩作戰,共開盛世,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陸照影虛扶一把:“我與清荷陸卓雖然一直通信,然知曉你的近況總有滯後,也不近翔實,忍冬不妨將京內局勢,所遭所遇詳細說說。”
忍冬一鼓作氣說完,天色由黑轉白,天邊微光乍現。
忍冬主要說,清荷等人在一旁補充,陸照影基本已把局勢吃了個透。
說道忍冬如何在皇上和王爺周旋時,陸照影第一次皺起眉:“不對。”
“忍冬能恢復身份,自然是朝中大臣們各撥算盤的結果,可當他們發現,年輕的睿王如此不好控制,你猜他們會怎麼做?”
忍冬道:“圍而攻之,先生,我懂了。”
“懂了?”公孫尋一臉疑惑:“懂什麼了?”
“先生之意,忍冬應當示弱”,宋熙敲敲公孫尋腦袋。
“爲何要示弱?忍冬身份高貴,又有我涼州支持,怎麼弱了?”公孫尋一夜未睡,顯然喪失不少智力。
“只有讓皇上王爺和諸位朝臣覺得我構成不了威脅,甚至可以隨意操控,纔會對我放鬆警惕,咱們纔有機會光明正大的去涼州”,忍冬耐心道。
公孫尋終於恍然。
陸照影伸一個懶腰:“今日困極,不知可否借王府睡榻一用?”
陸照影一走,餘下的人也陸陸續續去找牀歇息,清荷正要出門,卻被忍冬一把拉住。
“阿姐,給你這個”,忍冬從頭上取下那支先太子的玉簪,頓時固定住的烏髮四散,襯的他更是膚白勝雪。
“你我並非姐弟”,邊說邊將那簪子別在清荷頭上:“清荷,你知道我多愛你,比愛天下多,比愛自己多,比愛世間一切都要多好多。今天我十七了,嫁給我好不好。”
最近公務繁忙,忍冬的官袍顯得大了幾分,將整個人罩在其中,加上散下的烏髮,讓他看上去倔強而動人心魄。
清荷摸摸忍冬的臉:“好阿弟,生日快樂,想吃什麼餡的餃子?”
忍冬從清荷的眼中讀出了憐惜和包容,唯獨沒有同他一樣的熾熱和愛戀。
“爲什麼?”
清荷一滯,拍拍忍冬臉蛋,別開眼去:“做了十六年姐弟,我,我不習慣…”
忍冬敏銳的感受到了這話的弦外之音,不是不愛,也不是討厭,只是一下沒法從姐弟的角色中跳脫出來。
忍冬抓住清荷逐漸滑落的手臂,柔聲道:“那麼,從我叫你清荷開始,好嗎?”
晨曦破曉霧,燈下人影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