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得抄書的差事,撥撥心中的小算盤,清荷頓時眉開眼笑,預備着在縣城買些吃食帶回去給弟妹。宜豐食肆小攤接踵,貨行八方,很快就買到了新詞愛吃的蜜餞,新曲愛吃的糕點,甚至還給裴九買了幾張胡餅。
正準備回家,想到父親交待,心中一動,盤算着也給忍冬買些什麼,然而思索一番,清荷竟然不清楚忍冬愛吃些什麼。記憶中他沒有特別的偏好,自己也從未費心詢問。
在街上又晃了一陣,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隨便買了點零食,悻悻而返。
回家已是傍晚,弟妹見清荷大包小包,歡呼雀躍,一涌而上,分而食之,唯有忍冬站在最後,並不上前。
清荷任由弟妹去搶,抽身出來,走到忍冬身旁,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忍冬,你愛吃些什麼?我讓他們給你留着。”
忍冬擡起頭,神情有些委屈,平日黑亮的眼睛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但還是咧嘴笑笑:“只要阿姐買的都喜歡”。
清荷瞅着這標準的強顏歡笑,難得對忍冬生出一點愧疚,瞥見許氏剛摘的苜蓿,靈機一動,道:“阿姐給你包餃子可好?”
忍冬聞言,大力的點點頭,寶石般的瞳仁瞬間光彩照人。以往阿姐對他不好,他雖不願承認,但這是不爭的事實。
突然就有些扭捏,忍冬盯着自己的鞋面,小聲道:“今晚就吃可以嗎?”
清荷拍拍忍冬的頭,覺得這孩子也沒那麼招人煩,愉快道:“那忍冬可要幫阿姐打下手。”
清荷不會女紅,做飯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好在餃子準備工作雖多,但並不是一道複雜的美食,許氏和謝氏簡單指點一番,清荷就挽起袖子,叮鈴哐啷忙碌起來。
謝氏看着女兒身影,愁道:“這孩子怕是心血來潮,做出的餃子不定是什麼味道,嫂嫂,咱二人還是另備些吃食。”許氏也正有此擔憂,二人一拍即合,又去後院摘菜。
知女莫若母,清荷的餃子,形神皆不似,上桌後除了第一眼的駭然,第一筷的客氣,衆人都將目光投向了許氏準備的其它小菜之上。
清荷嚐了一個,眉頭深縮,反胃連連,看忍冬還在大快朵頤,壓低聲音道:“忍冬別吃了,這味道太奇怪。”
忍冬一個勁傻笑,也不停筷,邊樂邊往嘴裡送,平日的機靈蹤影全無。清荷阻止無效,搖搖頭不再管他,捉起筷子,也對準了母親做的飯食,心想:這小子怕是吃傻了。
清荷不佳的廚藝還在衆人腦海中揮之不去,給忍冬縫製的新衣也閃亮登場。衣服過大不說,針腳要多彆扭有多彆扭,走線也甚爲歪斜,當得起九曲迴腸的評價。謝氏不願管忍冬,倒是沒說什麼,
許氏哭笑不得,想讓忍冬脫下來她幫着改改,但出門上學在即,也是有心無力。
許氏道:“清荷平日裡描繡樣甚是精細,怎麼上了針線反而…”
忍冬兀自沉浸在姐弟關係的改善中,並不在意這些。愛惜的摸摸衣服,臉頰有點泛紅,羞澀道:“阿姐熬了好幾晚,給我趕製的。她是第一次做衣服,時間又緊,難免有些粗糙,但侄兒心中甚是喜歡。”
許氏笑道:“清荷哪裡修來的福氣,得了你這麼個好阿弟。”
“忍冬,新曲,阿姐有幾句話要交待”,顧吟海趕着去和郭賢商量代筆之事,一大早就出了府。忍冬和新曲上學前諄諄教導的任務,就落在了清荷頭上,“顧府光鮮不再,你二人萬不可以此自傲,須友善同學,尊敬老師,用心讀書,凡事忍讓爲先。”
忍冬新曲煞有介事的點點頭,齊道:謹記在心。
清荷看兩兄弟出了門,放心的進縣城去取要抄寫的書籍。然而,清荷萬萬沒想到,弟弟們第一天上學並不怎麼順利,究其原因,還是忍冬這件奇裝異服。
“顧家小子,你的衣服可真醜,活像宜豐縣城的乞丐,哈哈哈”。郭家老二叉腰笑罵,洋洋得意。
新曲早把清荷叮囑的忍字訣拋到了腦後,面對身量差不多的郭城輝,膽子也大了很多,立刻毫不客氣的替弟弟打抱不平道:“你穿什麼都像乞丐!”
郭城輝身側的朱歷文跳出來嚷道:“街上的乞丐都好過你們這沒爹沒孃的野孩子!你們這種人只配穿這些破爛”!
新曲不服道:“胡說!我們有爹孃。”想使眼色給忍冬,讓他來幫忙,卻見忍冬正端坐在座位上看書。
郭城輝身後的張馳策不屑道:“茂縣誰不知道這顧忍冬是個野種!”
新曲道:“你胡說,我要告訴夫子。”
郭城輝笑道:“真好笑,你當夫子不討厭你們?你大可以去告狀,看夫子幫誰!”
張馳策轉頭看到忍冬那張粉雕玉砌的小臉,眸子一轉,道:“喂,喊你爹把你阿姐嫁給我大哥,你阿姐倒是個大大的美人,以後我娘看在她的面上,一定會賞你們衣服穿的。哈哈哈”。
朱歷文想到清荷美貌,不由道:“張馳策你忒沒出息,要我就自己娶了顧清荷,雖然年紀大上許多,可那容貌身段確實是一等一的。”
衆人聞言,一陣嬉笑。
原本不發一詞的忍冬,啪的一聲合上書,面無表情的擡起頭。這羣小子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有些怔愣,一時沒了聲響,通體卻不知爲何有些發寒。
只見忍冬深如寒潭的雙眼,從這幾人身上一個個滑過,忽然,他毫無徵兆的笑了,小男孩們被美麗的笑容晃了神,便沒看見忍冬揮起的拳頭。轉瞬之間,郭歷文和張馳策的小臉上各捱了一拳。
被比自己小的同學打是一件太丟人的事,男孩們回過神來,紛紛擼起袖子,加入了胖揍忍冬的行列。
任忍冬下手再狠,始終難敵郭城輝衆人,當晚傷痕累累的回了家。
清荷抱着書一進家門,就看見許氏心疼的給新曲擦拭着傷口,謝氏在一旁做着蘇繡活計,忍冬則渾身是傷的站在顧吟海面前。
縱使清荷討厭忍冬這個弟弟,尊敬謝氏這位繼母,但看到此情此景,心中還是一酸,立馬放下書,快步上前,把忍冬拉到自己身邊。
忍冬見是清荷,眼睛頓時由暗轉亮,笑道:“阿姐你回來了!阿姐你累不累,快坐下罷。”
“怎麼回事?”清荷問道。
忍冬還沒回答,那邊新曲叫起來:“學館的小子們嘲笑我和忍冬的衣服,還罵忍冬是個…是個…”
“哥!”忍冬制止了新曲說出接下來兩個字。
但顧家人豈有不知之理,顧吟海回到茂鄉後,遲遲不去給忍冬上族譜,忍冬不知其母,是個野種的消息就不脛而走。
顧吟海一介書生,有捐軀赴國難的勇氣,卻不知如何處理小孩間的爭鬥,扶額不語,翻來覆去只說一句:“忍冬受苦了。”
清荷正在檢查忍冬的傷勢,見父親沒了主意,便道:“阿姐明天去給夫子說”。
新曲撇撇嘴道:“他纔不管呢,今天明明是郭城輝他們的過錯,夫子卻罰我和忍冬!”
清荷冷笑道:“夫子欺軟怕硬,阿姐幫你們討個理去”。
“阿姐!”忍冬見清荷着急,連忙反握住她的手,道:“阿姐彆着急,我有辦法。”
“你有辦法?”全家人的目光這下都集中在了忍冬身上。
忍冬衝清荷笑了笑,道:“對症下藥,打蛇七寸,我知道他們想要什麼。”
忍冬所言非虛,一段時間後,他和新曲都是笑着出門,笑着回家,間或還能帶回同學上交的“貢品”,看的裴九大爲不解,疑惑道:“顧家在茂鄉過的艱難,你們兩個小子竟混的如魚得水。”
新曲挺起胸膛,自豪道:“阿弟很厲害的!郭城輝課業不好,但家中要求甚嚴,忍冬借了功課給他抄,他如今求我們還來不及呢;張馳策好讀野史,忍冬時不時給他講一兩個故事,弄得他神魂顛倒,恨不得時日日跟在我們身邊;朱歷文尚武,忍冬單獨約他打了一架,從此也心服口服。”
裴九聽得一怔楞,放下正在抄書的筆,拍拍忍冬腦袋,道:“人小鬼大!以後再被欺負,來找哥哥便好,何苦折騰這些把戲?”
另一側埋頭抄書的清荷,道:“上兵伐謀,你只會以武服人。”
裴九一挑眉,慢悠悠道:“非也,非也。小可也是有謀略的,若忍冬告訴我,我會去打郭城嗣一頓,看他弟弟還老不老實。此策曰:敲山震虎。”
忍冬道:“此計可得人力,不可得人心,非長久之謀也。”
裴九表情一僵,道:“你不到九歲,從哪裡學了這些?”
忍冬面無表情道:“書上都有寫,不懂之處還可以請教父親和阿姐。”
裴九再看忍冬,眼神帶了探究,嘴上依舊調侃道:“我很欣慰,妻弟如此聰慧”。
忍冬不喜這個稱呼,不滿道:“裴家哥哥,男未婚女未嫁,這種玩笑開不得。”
這回輪到清荷捧腹大笑,顧家遭變以來,清荷已經少有這種輕鬆的時刻,裴九望着她的笑顏,不自知的流露出憐愛的神情,一時忘了出言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