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黎民百姓而言什麼最爲可怕,一是君主不仁,視人命爲浮塵;苛捐雜稅,陷百姓於絕境。二是戰火連天,家不成家,終日人心惶惶,怕不日之後他國鐵騎踏破家國萬里。
此時的趙國正面臨着這種已經無法忽略的切實矛盾。雖說趙信之並未在民間收刮財產,以保戰爭博弈,但長時間的軍事戰略的確已經危及到平常百姓之家。嚴酷的兵役制度富貴之家男丁尚不可逃,更不用論貧賤窮困之戶,一旦家中的男孩長成十八就必須入伍服役,三年五載不見父母,寒暑春秋望鄉垂淚。平常不戰之時情形還好,每家每戶只需一個男丁充入軍中,並且能或多或少免除些農捐稅負,可一旦戰爭,兵部士兵不足就只能在民間臨時徵收人員,以補前線。而賦稅也不會再免,戰爭的花費是巨大的,國庫並不充裕,商賈豪門與國家政治、利益又相互牽制,從其身上能取得的錢財也極爲有限。於是戰火之下,淒涼的只有百姓。
武昭元年,遠談不上太平。而趙信之更談不上是一個賢明君王,他只圖利與益,逆者亡,順者昌的思想如何不制約着國家的發展,趙信之不缺君主的冷血與決斷,這種處事風格註定了國內的專政形式,趙信之就像個獨霸武林的高手,空有一身高強武功,卻沒有任何能夠提供幫助之人,江湖之路若是一帆風順就也罷了,一但遇上挫折落井下石之人就會紛紛涌現,雪中送炭這個詞並不屬於冷酷的強者,若失敗,必滅亡,這就是現實。
趙信之獨自一人呆在議事廳內,眼看着趙國從強盛一步步走入如今的局面自己的確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但世事無常,沒人願意於逆境中就這樣默默沉寂。
趙信之已知趙國大勢以去,國之外戰患肆虐,兵敗如山倒,齊國圍困,四面楚歌。而國之內則百姓怨聲載道,食不果腹,連生存都無法保證。這樣的國家,已經毀在了自己的手中,東山再起,這不是命運戲弄下的可悲之談。議事廳內已經看不到任何一位朝中重臣,跑得跑,逃得逃,生怕自己成爲下一個趙信之的刀下冤魂,造成今日這一切的,除去趙信之的獨霸朝野,更多的則是有人步步爲營,放一個又一個危險陷阱,等着趙信之失足跌入。可笑的是,這一切都隨着設計者的步伐前行着,趙信之並非無能,卻依舊無法擺脫困境。
早些日子聽過昭惠口中那似自言自語般的警告,趙信之並不是全無放在心上,相反,他認爲昭惠的擔心不無道理,早前趙國在齊國的失利的確是人爲泄漏情報,而不久的糧草被奪依舊敗在情報泄露之上。這不僅僅是奸細的問題,而是知曉這一系列計劃的人員十分有限,細細考量,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現實便突兀的擺在趙信之的面前。做出這令趙國逐漸毀滅之人,除去墨青再無他人可言。
“墨青,你爲何要這麼做?”趙信之看着議事廳內悠然而立的墨青,臉上神情說不上是受傷還是憤恨。信任,真是一把鋒利的劍,割傷的不僅僅是趙信之心中唯一的溫柔。
“這一切都是殿下自己親手造成的。”墨青也不再臉色冰冷,已經到了該說明一切的時候了,就讓所有真相都水落石出,然後將趙信之高高在上的身影徹底拖入絕望的深淵。
“我趙信之自問對你不薄,視你爲心腹之人,並且將黑衣侍衛悉數交與你統領,也許我錯的就是對你太過於相信。”趙信之逼問墨青,墨青依舊風清雲淡,趙信之對自己而言已然成爲不足一提之人。
“好吧,那我就來提醒殿下一番。”墨青說道。“殿下可還曾記得十年之前的那一幕?十年前殿下您帶兵將邊陲小國夏閩一夜滅國,不僅殺害國君、皇后、太子及各位公子、公主二十餘人,而且接連半月縱馬焚燒百姓房舍萬餘間,肆意屠殺老弱婦幼,所到之處哀嚎漫天,生靈塗炭。有一日,殿下行徑過程中發現兩隊兵馬相互廝殺,待走近時卻發現人已經死傷殆盡,只是從屍體之下救出尚且年幼的墨青。可是殿下你是否想過,那兩隊人馬究竟是誰,而我又爲何身處險境?”墨青彷彿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不去看趙信之陰的臉,停了片刻後繼續說着自己的故事。
“那時的殿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墨青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殿下鋒利的刀刃之上那駭人的血跡,如死一般沉寂。或許當日殿下你一刀將墨青殺死,今日也就不會有這麼多惱人的煩憂了。”墨青突然間笑起,那雙滿是仇恨的眼睛牢牢的盯着趙信之依舊不曾未弱的身影。
“你究竟是何人?”趙信之此時也發現事情不對,墨青心中所圖也許並不是自己想的那些是爲了趙國江山,好像另有深意。當年的自己的確殺害不少無辜之人,看着墨青如此憎恨的雙恨,他不禁想到也許墨青便是當年逃過一劫的生還者。
這想法,對也不對,墨青慢慢說來。
“你可還記得當年有多少異國百性死於自己手中?或許你已經忘懷,而我卻永生不忘。那漫天漫地的鮮血與火焰,毀滅的國家與人民我將永遠記在心中,然後慢慢的向你討還血債。告訴你也好,以免不久之後淪落後的你將那段血腥味往事忘個一乾二淨,就將這段黑色的歷史揹負着活下去,我是不會殺死你的。趙信之,看着你一步步從天堂墜入滅國的地獄,這是那些死去人們最大的欣慰。”墨青又停了話語,眼中滿是哀傷,再冷酷的人,心中也有一片讓人無法觸碰的悲痛,這悲痛要麼化作堅強的力量,要麼讓人懦弱的逃避。墨青是堅強的,堅強的在仇敵身邊隱忍了十年。
“我就是夏閩國君僅剩的孩子。當年被侍衛捨生救出,不料反被圖謀財富之人發現蹤跡,虧得侍衛們以身相護,才最終得以生還。你知道我藏在死人身下心中想的是什麼嗎?不是傷心,也不是害怕,是想一劍一劍親手將造成這一切的你斬殺。上天或許是垂憐於我,沒過多久真讓我遇見了你,可只惜那時的我過於弱小,除了裝傻充愣之外再無辦法可施,於是便有了這十年來的蟄伏。”墨青說得並不激動,他的悲傷早在十年前就已用完。
“既然如此,你在這十年之中有許多機會可制本王於死地,你卻把這些機會白白浪費。”趙信之心中百感交集,他唯一信任的人,居然十年來想着的都是如何對付自己。
“殺了你?若是殺了你就足以平息數萬冤魂的憤怒,我並不介意親自下刀。只可惜你的性命並不值那麼多。而相反,這十年來我盡心輔佐,看着殿下一步一步走上權利的巔峰然後再狠狠摔落,這一幕更加讓人舒心。”墨青眼神重歸犀利,他的想法並不複雜,殺趙信之並不難,可自己想要的遠遠不止於趙信之一人斃命。
“原來如此。”趙信之終於懂了,他敗得徹底。可有些問題,還是想要弄清楚,那些一直以來困擾在心底的問題。“在御林苑行刺本王之人是你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