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永久通的樣子相當狼狽,不過敗軍之將也就難怪了!身上的衣服和甲冑已經有多處破損,頭頂的武士髻也散開了半邊,臉頰和衣袖上都沾了些血跡,不過看樣子都應該是別人的。
"怎麼……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我一臉"震驚"的神情,圍着他轉了一圈嘴裡唏噓不已。其實我此刻心裡已經樂開了花,一種解恨的感覺直衝胸臆。鬆永久秀你這個老傢伙,今天終於落在了我的手裡!
"叔父大人!!!"正在琢磨着怎麼繼續取笑他一番的時候,突然一聲岔了音的哀嚎把我嚇了一大跳。鬆永久通跪下來抱住我的大腿放聲大哭,不過馬上被周圍的侍從們拉開了,險些被人看作是要行刺。
"哦?!"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叫我,這個稱呼結合此時此地的情景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叔父大人,我可算見到您了!這些日子……"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是怎麼回事,鬆永久通已經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了起來。內容無非是他們父子一時糊塗,受了別人的挑唆(誰能挑唆得了他們父子?)這才鋌而走險犯下了彌天大罪,後來一直想回頭向內府殿下認罪,可又害怕受到嚴厲的處罰,所以就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來下來。還說我是他們父子心中唯一的救星,就盼着我從北陸回來……諸如此類,云云!說起來我實際比他大不了幾歲,可他一聲聲叔父大人居然叫得是聲情並茂真摯無比。
因爲戰事結束鬆永久通也被抓住了,我手下好幾個將領也一起回到了大帳,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連他們也不免猜測我是否真的和鬆永一家有什麼非同尋常的關係了!至於那兩個公卿,看神情幾乎已經是確認了這一點。
"先……先送久通大人下去梳洗一下吧!"我不得已叫人把他先帶了下去,再聽下去真是要把我給逼瘋了。無恥的人我見過不少,但是無恥到了這種程度的真是天地間的"異種"!
"怪不得予州殿下堅持要對多聞城發起攻擊,原來是愛之深,責之切啊!"那個"活寶"被帶出去後,山科言繼的那張"吊死鬼"臉也不禁爲之動容。"鬆永久秀父子反叛朝廷,雖然我也感覺很傷心,但卻比不上予州殿下這樣的切膚之痛。看到自己最爲親切信任的人犯錯,有時候遠比仇人更加令人傷心。唉……天下的事啊!"他又感慨了起來。
"我其實不是……"我覺得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不好,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我也是真沒想到!"鷲尾隆康也過來湊熱鬧。"予州殿下在京都和多聞城下躊躇多日,原來是想再給他們父子一個機會。可後來見到他們的一意孤行,您當時難過的心情我現在完全可以理解了!您最後的極端手段看來是正確的,只有這樣才能儘快把他們從迷途上拉回來。您的想法我終於明白了,還真是偉大啊!"他也接着搖頭嘆息。
"我……算了!"我放棄瞭解釋的意圖,看來一句話兩句話是解釋不清了。這眼下也沒有辦法,只能將來慢慢地調整了。
"殿下,接下來是不是應該向信貴山城派出信使了?"好半天山科言繼才抒完情,鄭重其事地向我建議到。
"給他派出信使?又沒有搞錯,我們可是正經的王師啊!"這時我正爲鬆永久通的"蒼蠅技巧"感到不自在,說話的聲音就難免大了點。"我等奉朝廷聖諭和內府殿下鈞旨討逆,就要行正大光明的作爲,也唯有如此,才能作到昭示天下正道的目的。得勝之後向叛賊派出求和的使者,天威何在?!公理何在?!朝廷和內府殿下的體面又何在?!"說完我自顧自地走回帥位坐下。
"予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見我態度強硬他的額頭上隱隱冒出了汗珠,唯恐這次的使命有泡湯的危險。"正如您剛纔所說,對鬆永的策略應以治病救人爲主!既然如此您就該慈悲爲懷給留他們一條生路,不要因爲他們辜負了您的好意就過度懲戒。凡事還是看開些,使者怎麼會是求和呢!應該是向他們宣示……"他開始喋喋不休地勸解,鷲尾隆康也過來幫腔。
不管他們怎麼說我就是毫不讓步,這要是我先派出使者還有面子嗎?再說有些事的步驟正在關鍵時刻,能拖的話還是拖一拖的好。
"稟報主公,鬆永家的使者竹內秀勝求見!"直到一個門衛來通報才結束了這一場鬧劇。
"讓他進來!"我和另外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就算是彼此都有了臺階。
"鬆永家使者竹內秀勝拜見諸星予州殿下,拜見山科閣下、鷲尾閣下!"竹內秀勝恭恭敬敬地向我行過禮後,又轉過身向坐在另一側的兩位公卿見禮。畢竟他們在名義上是朝廷的欽差,應有的禮數是一樣也不能少的。
竹內秀勝大約已經有五十多歲的年紀,但直觀年齡絕對要比實際年齡老上不少,竹竿似的身材在此時的日本應該算高的,但嚴重的水蛇腰和駝背卻使本來應該有的氣勢消失殆盡,兩隻發黃的小眼睛隱藏在濃密的皺紋裡,下巴上長着幾根稀疏的鬍子。這樣一個人進來後還不住的躹着躬,更增添了幾分猥瑣的氣質。
他的身後跟着一個沒有帶刀的瘦弱侍從,手裡捧着兩隻不大不小的盒子。
"竹內大人就是代表鬆永家,來商談歸降事宜的吧!"我儘管使用了敬語但語氣卻很冷,臉也沉得像是一塊積雨雲。配合我的質詢,兩側的武將也都扶刀對其冷冷而視。
"是、是、是!在下正是特爲此而來……"竹內秀勝並沒有介意我話中帶有的污辱性成份,反而一疊聲地連連稱是。爲了表示語氣的誠懇,還右手握拳置於腹前不住地下捶。"鄙主上一時胡塗受妖人蠱惑,冒犯內府殿下天威鑄成此彌天大罪。後雖懊悔萬分,但又驚懼於內府殿下降罪不知所措。如今幸得予州殿下仁德教化……"他接下來也是一通悔過的誠意,以及我諸星清氏是鬆永家"大救星"的表白。
我對於這父子爺倆真是佩服萬分,如此一致的口徑不知道事先覈對過內容沒有。按照我行動的突然性來講他們應該沒有這樣的機會,那這樣默契的配合就實在令人羨慕了!今天面對的是我他們這樣說,不過換個人的話也完全可能這個"完美的人"就是羽柴或者丹羽殿下。我也不禁暗暗嘆息,什麼時候我兒子也能作到和我如此心靈想通呢?
"好了,我該作什麼自己知道!"我打斷了他的恭維和懺悔,聽着實在讓人膩味。現在既然主要目的已經基本達到,我也正好順水推舟。是否要把鬆永久秀一棍子打死,那隻能由織田信長作出決定了。"鬆永殿下既然迷途知返,那麼是否有什麼表示呢?我說得不是我,是指在內府殿下面前!"我的聲音雖然依舊嚴厲,但敏銳的人已經能夠聽出內容的鬆動。
"當然、當然!"竹內秀勝立刻順着"竿子"爬了上來,速度之快很符合鬆永家的一貫傳統。"對於此次的錯誤(把罪行換成了錯誤還居然以爲我聽不出來)鄙上已經作了深刻反省,這點在來時他要在下一定在予州殿下面前申明。爲了表示誠意,此間事了之後他將親赴京都請罪。一切處置,但憑朝廷旨意和內府殿下的裁決!"
"鬆永殿下自己就沒個意思?"我繼續着問到。
"但憑處置,絕無二言!"他表現出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看來鬆永久秀即便見到了織田信長也是要耍痛哭流涕這一套的。
"我父子二人都是這個想法,口不對心天誅地滅!"鬆永久通收拾完畢後又被帶了回來,看到這個情景馬上開始配合。
"就這樣吧!"擺擺手示意他們留着這些話去和織田信長說,我實在是沒有興趣再聽。如果真有"天譴"這回事的話,他們父子早不知道天誅地滅多少回了!
"爲了表示對於此次事件悔過的誠意……"雖然看見了我的表示,但似乎竹內秀勝的話並沒有說完。"內府殿下和予州殿下都是品性高潔之士,政行天下自是本的一顆公心。但是往來的禮數卻不可以荒廢,因此鄙上還是準備了一番敬意!"說完使了個眼色,那個侍從立刻將兩隻盒子放到了桌案上面。
"這就是鬆永殿下的敬意?"我斜着眼睛問到。
"請予州殿下轉呈內府殿下,實在是不成敬意!"竹內秀勝深深地躹了一躬。
"既然是呈獻織田內府殿下的東西,我看我就不必插手了吧!"我向後一靠雙眼望天,一副劃清界限的樣子。
"這個……"竹內秀勝聽我這麼一說立刻緊張了起來,偷眼看了看兩位公卿。
"予州殿下是內府殿下手下的第一重臣,又何必分得這麼清楚呢!"山科言繼只好頂了上來,看來也屬於拿人家手短那一種。"再說此次殿下奉命平叛,於情於理都應該對內府殿下有個交代。聖命職責所在,殿下就不必推辭了吧!"
"那……好吧!"我勉爲其難的答應到,多少還是要給欽差一個面子。
"這可真是多謝予州殿下成全了!"竹內秀勝立刻快步走上前來,雙手揭開了左側較大一隻盒子的蓋子。按理應該有這麼個程序,不然禮物是什麼污辱性的東西或者損壞了,就會分不清楚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