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血從三好義繼的右背流了下來,他踉蹌了幾步向前衝去。十河存保提着刀向他逼進,身後還跟着破壁而出的十餘個重甲武士。靜水幽狐還是坐在原地紋絲沒動,就像一個旁觀的局外人。細川真之大驚失色,翻滾着跌坐在了地上。
"三好義繼,你覺悟吧!"十河存保緩慢地向前走着,倒提的刀上還在滴着血。"你這個忤逆朝廷的逆賊!死到臨頭了還不悔悟,我今天就要替朝廷取你的首級!"
"十河存保,你這個叛徒!"三好義繼想退身抽出刀來,但腿一軟坐在地上向後退去。隨着背後傷口鮮血不斷地流出,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氣正在飛速流失,平時他就不是十河存保的對手,此刻就更加不可能取勝。"我中了圈套,必須衝出去會合自己人!"他咬着牙暗暗想到。
"叛徒?究竟誰是叛徒!"三好義繼的話不知觸動到了十河存保的那根神經,以致他的臉變得歪斜而扭曲。"究竟誰是三好家的叛徒?是誰把三好家的基業毀到了今天這個樣子?你們這些不自量力的混蛋,葬送了我苦心帶出的子弟兵啊!"憤怒中他掄起佩刀砍向三好義繼。
雖然這一刀藉助激動的力量兇猛是足夠了,可也卻因爲冷靜的缺失而沒了準頭。面臨生死的關頭三好義繼產生了驚人的爆發力,向後一錯用脊背撞開隔扇門來到了外面的遊廊上。
這時三好義繼聽到了樓下傳來了一陣嘈雜,好像還伴隨着兵刃劇烈的撞擊聲。"這一定是叛亂被發現了,我的人來了!"狂喜中他回頭看去,卻馬上如電影定格般木在了那裡。
那裡幾十個他最親信的武士正在受到圍攻,大部分已經受了重傷。大石千藏渾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眼見是凶多吉少了。
"啊!"三好義繼的後腰又是一陣劇痛,他猛地回身雙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肩膀。"你……也反叛了!"他嘴裡的話已經說不清楚了。
金山利泉臉色雪白的站在那裡,雙手和袖子已經被染成了紅色。看到三好義繼盯着自己的眼神他一哆嗦,向後退了半步從三好義繼的身體裡抽出短刀,再刺,再抽出,再刺……
三好義繼的雙眼裡逐漸失去了光澤,雙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已經綿軟的身子沿着遊廊的扶手下滑坐在了地上,幾縷粘稠的血跡從鼻孔和嘴裡流了出來。
金山利泉噔、噔、噔倒退幾大步靠在了門框上,雙眼外凸大口大口喘着氣,同時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彷彿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氣,形象就如一條剛被釣到了岸上的鮎魚。
"廢物!"十河存保小聲罵了一句同時鄙視地斜了一眼,然後來到三好義繼的屍體跟前舉起了刀。刀的鋒芒在陽光下閃爍不定,只要一揮三好義繼的首級就會掉落下來。
"住手!"一聲輕輕的呼喚制止了他,靜水幽狐緩步從屋裡走了過來。十河存保放下舉着的刀讓開了位置,他蹲在三好義繼的跟前輕輕合上了那雙大睜着的雙眼。"找人給他整理一下成殮起來,但不要封口。予州殿下可能還要親自過目!"他嘆口氣站了起來。
"是!"十河存保答應了一聲吩咐人去辦了。
"不知……不知予州殿下何時進城?"這時金山利泉也緩了過來。
"應該就在今天,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靜水幽狐努力壓抑住心中的厭惡情緒說到。
"火!着火了!"這時突然一個聲音突然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把本來已經快要平靜下來的池水再度攪起了波瀾。衆人扭頭看去,只見內進院子裡的主天守閣捲起了滾滾烏雲般的黑煙,熊熊烈焰已將那棟建築吞噬了一半。
"火!快救火!"金山利泉突然想起了什麼,跳起來發了瘋般叫囂到。
"那裡面都有什麼?"靜水幽狐嚴厲地喝問到,此時他再也不像是個僧人。
"那裡面住着主……三好義繼的全部家眷!"一個武士囁嚅到。
"什麼?!你們想毀了予州殿下的仁義之名嗎!"靜水幽狐一腳踢開那個武士然後率先向前跑去,邊跑還邊喊道:"所有人都到後面去,先救火!"
在衆人來到內院門口的時候,實際上火勢已經無法控制,不時有焦黑的房樑、椽子或者柱子倒下,濺起無數帶着火星的炭屑。有不少人確實拿着盆、桶等工具想要救火,可撲面而來的熱浪又使人無法靠近。
就在衆人焦慮不安卻又困惑不解的時候,金山利泉突然認出了一個剛好跑過身邊的小侍女。"說!這把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他一把把她揪了過來。
"夫人……是鏡姬夫人放的火!"這個小侍女正好是鏡姬的貼身心腹,此刻她雙眼紅紅心驚膽戰地望着面前的人。
"你胡說!!!"金山利泉瞬間眼睛裡充滿了血絲,狂暴有如發怒的獅子,雙手扣住小侍女的胳膊用上了全身力量。
"啊~!"小侍女不過十二三歲,立刻被掐得哭叫了起來。
"放開她!"十河存保走過去一把揪住他的後脖領子,隨手摜了出去。金山利泉的脆弱根基抵擋不住這股巨力,跌跌撞撞倒退了幾步坐在地上。小侍女被這一帶也摔倒在地,但好歹是恢復了自由。"到底是怎麼回事?!"十河存保繼續喝問到。
"是鏡姬夫人讓我把所有夫人、公子和小姐請了來……"小侍女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顯然她是認識十河存保的,但顯然沒留下什麼好印象。"後來鏡姬夫人請他們用茶和點心,可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出來並把他們都鎖在了屋子裡。然後鏡姬夫人就斥退侍從開始在四處放火,而且還一面放火一面狂笑!樣子好嚇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個小侍女說話時口齒倒還清晰明瞭。衆人終於是把經過聽明白了,但是對於原因卻更加糊塗。
"你這個蠢貨!白癡!"十河存保又把剛纔摔倒的金山利泉提了起來,怒不可遏地狂罵道:"你這個混蛋到底有沒有腦子?!居然把這種事告訴女人!你知不知道一但泄漏的結果……"他越罵越生氣,騰出一隻手來狠狠地抽起了金山利泉的嘴巴。
"我沒有告訴過我妹妹……"金山利泉一邊解釋一邊試圖抵擋,可他的力量與十河存保相比實在是差得太遠。很快他的兩頰就佈滿了鮮紅的巴掌印,血也從嘴角流了下來。
"注意些體統吧!"靜水幽狐皺着眉頭制止到,他終於沒能忍住自己心中不滿的情趣。這是自己第一個領銜執行公開的大型任務,本該是個完美無缺的陰謀,可現在讓面前這幾個蠢材搞的,怎麼變成了一場滑稽戲的鬧劇?"我們現在不妨先把事情弄清楚,至於究竟是誰的責任還是留待予州殿下判斷的好!"他走上幾步對那個小侍女和顏悅色地問道:"夫人是否還有什麼交代,比如給某人留了什麼話?"
"夫人是有幾句話,說是要轉告金山大人!"小侍女的目光看向了一邊,其他人也都隨着她把注意力投向了金山利泉。
金山利泉此刻已經從十河存保的手中落到了地上,好像沒了骨頭一般癱在那裡。"你說吧!"他想擡擡手,只到一半就又垂了下去。
"那是在等諸位夫人、公子和小姐來的時候,當時鏡姬夫人還顯得非常平靜!"小侍女此刻稍微鎮定了些,而且她已看出這個神色和藹的和尚實際在這裡具有絕大的權威。"夫人讓我轉告金山大人:生在這個世道里是她的大幸,同時也是她的大不幸。說是大幸,因爲這亂世裡即便是女人也有攝取絕大權力的機會;說是大不幸,是因爲上天始終沒有賜給她這樣一架通天的梯子。過去協助大人所爲,不止是爲了兄妹之情,更主要是爲了早日使義繼殿下掌握真正的權力,這樣夫人她自己也就可以藉此成爲一個事實上的大名!今日三好家敗亡在即,無論如何努力也已抗拒不了天命,既然如此,顧念到一母同胞的情份就不阻止大人了。至於她自己,可不願意這樣卑微地活下去,請金山大人也不必爲她傷心,她已經隨着自己的夢想一起逝去了!"
小侍女的話終於說完了,也難爲她的聰明伶俐還能記得如此清楚。一個在三好家默默努力,卻始終沒能成功的女人死去了,但卻因爲這個死而變得從未有過的耀眼輝煌。更確切地說是因爲她,才使本該在歷史長河中淡然隱去的三好本家,竟然出現了一縷奪目的"慧尾"!
靜水幽狐掃從那座正熊熊燃燒着的天守閣收回了目光,依次掃過身邊衆人。金山利泉已經陷入了癡呆狀態;十河存保扭過了臉;一干武士都垂下了頭。"予州殿下率軍就要抵達了,把這裡收拾收拾再統一一下對結局的說法!"他感覺很累,轉回身向前面走去。
"轟隆!"一聲巨響在他的身後響起,他回頭看時卻是那座天守閣已經倒塌了下來,煙塵、灰燼伴隨着火星瀰漫了天空,一時遮蔽了午後的太陽。"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他在心裡默默唸詠着這句詩,走出了內城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