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看到屋代島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喊殺聲早已不見,代之而起的是此起彼伏地哭號聲。雖說戰鬥早已經結束,可士兵們依舊在四處忙碌着,我沒有打算在這裡多呆,所以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算多。
雖然屋代島作爲來島村上氏的新興基地,這裡的港灣是個不錯的港口,但這也只是相對舊式的木製帆船而言。鐵甲船的深重吃水並不足以靠上岸邊,而且棧橋也完全毀在了黎明前的炮擊中,所以我也只好再次乘上了小艇。
船上的槳手小心地划着手裡的槳,兩名親兵用長竿支開擋在面前的較大碎木和浮屍,由於他們的謹慎所以儘管障礙很多,小艇依舊行駛得非常平穩,以至我站在船頭身體並沒有感到不穩。
一張張已經失去生氣的臉從我身邊飄過,那上面清晰地保存着生前最後的表情,震驚、恐懼、憤怒、絕望、痛苦各種負面情緒均可以找到它們的承載者,與之相比殘破的肢體和模糊的血肉已經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了。這就是戰爭的後果,我也想在心裡唏悸一番,可得到的結果卻是平靜,令我自己都害怕的平靜!
我的腳踏上了陸地,這裡的沙灘已經被鮮血和爆炸弄得紅一塊、黑一塊。靠近海岸的一面幾乎已經被炸平了,但依舊可以從土中殘存的地基看出大力建設的痕跡。來島村上家看來在我攻打前很久,就準備把主基地遷到這裡,既可以更有效控制南蠻貿易的海路,又可以更便利的獲得毛利家的支援,可看來還是晚了,不然第一輪打擊未必就會落在他們頭上!
"混蛋!"一個士兵在不遠處將一個被牢牢捆住雙臂的俘虜打倒,不知是因爲他有異動還是想恐嚇周圍其他的人。或遠或近的戰俘被分成了幾羣,都是被捆牢雙臂跪在地上,多者百餘人,少者數十人。
城砦的主體部分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因當時這裡已經開始巷戰所以沒有受到炮擊。靠近圍牆內側是一些低矮的房屋,門窗多已被搗毀,還有些士兵在進行着搜查。
在這裡我看到了一些女性和兒童戰俘,看守他們的士兵和水手相對悠閒些。這些俘虜們並沒有被綁住,但衣衫殘破臉上滿是淚痕,有些則是完全地陷入了木然。我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去,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嘆了一口氣。
這次戰役結束後發生了一些違犯紀律的事情,這在以前我的軍隊中幾乎是絕對沒有的!水手中的許多人來自於志摩、山陰水軍的調撥,他們的紀律性還沒有被完全訓練出來。因而在他們上岸後某些暴行開始了,並且那兩千足輕也受到了一定影響。
推卸責任的理由會有很多,但歸根結底原因還是在上面。出征前我對本次行動的性質發表了某些言論:這次不是"戰爭"而是"剿匪",對手不值得我們尊重!基於這樣的氛圍,對肇事者只進行了微不足道的懲戒:打10軍棍;取消本次的賞金;不記錄戰功;一年內不作晉升考慮。
一行人進入了天守閣,相比外面這裡戒備得要森嚴的多,每一個站崗的士兵和巡查的武士都警惕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在大廳裡聚集着二十幾個來島村上家的高級戰俘。
"主公!"看到我進屋大谷吉繼立刻迎了上來。
"有人逃掉嗎?"我的眼神在跪着的每一個人臉上掃過,儘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都不認識。
"重要人物都落網了!"大谷吉繼來到那羣人身邊,伸手指着靠裡一個人的的臉。"這個是村上吉鄉,來島村上家的宿老!"繞過半圈又指着另外一個人。"這個是村上通總的二哥,村上吉清!"
村上吉鄉是個年近半百的老者,但蒼老卻掩不住一股剛毅;村上吉清應該還不到三十歲,海賊的野性在他身上表露無疑,他們此刻都在用憤怒而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恨不得以怒火把我燒爲灰燼。這兩個人都是衣衫不整而且受了很重的傷,看樣子是從睡夢中被驚醒而後進行了激烈的戰鬥。
"村上通總在哪兒?"此刻我不想和他們再說什麼,也確實沒什麼可以說的了。
"他是被單獨關押,主公請隨我來!"大谷吉繼把我引向走廊,繞過兩道拐角來到了一個小房間。
這裡只關押着一個囚犯,卻有八名下級武士在看押着,這是一個不到二十的年輕人,臉上沒有其他海賊那麼多的風霜之色,雖然也被反剪綁住了雙臂,但卻給予了他坐着而不必下跪的優待。幾綹亂髮長長的垂在了他的臉上,因爲這裡沒有窗戶,油燈昏黃的映照下他顯得非常衰弱和幾分癡呆。
我在這個人的面前停下仔細打量着他,隨行人員都站在我身後。"你就是村上通總?"我將佩刀"黛"連鞘提在手上,用刀鞘的頂端撩起他的下巴問到。
他空洞無神的雙眼看着我,就像是一堵牆或一棵樹。因爲揚起了臉使我看清了他新鮮的傷疤,看來他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只是現在那上面木然沒有任何表情。
"沒聽見主公在問你話嗎!"見到他這個態度一名看守的武士揚起了手中的槍桿。
"嗯~!"我以手勢制止了他的行爲,此時此刻已經用不到心理征服之類的作用。"來島水軍已經完了,這個你知道嗎?"我繼續問到。
他的眼球稍微地動了動,似乎在我臉上形成了聚焦,可其他還是一無表示。
"不是被擊潰而是連根剷除,這其中是有區別的!"我繼續說到。不是爲了嚇唬他,而是想讓他死個明白。
他的左頰抽動了一下,不仔細看的人絕對發現不了。
"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作出這種選擇的!但是你們逃跑了,這比進行抵抗更加令我感到可惡!"我少有地在衆人面前動了氣,是因爲面前這個人,這個人逼我不得不下的這個決定。"……誓死抵抗我的人只能說明他們愚蠢,還抱着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我教訓過他們一次、兩次、三次之後,他們總會開始明白、害怕,然後纔是躲避、逃命、乞求投降。對於這種人我通常是會給予他們機會的,因爲他們會遠比那些一開始就投降的人還要老實!"
村上通總依舊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這番話和他眼下的處境有什麼關係。
"而你們居然逃跑了,這讓我非常生氣!不,是震怒!"我通常是個溫和的人,可此刻我想我的臉已經有些扭曲了。"逃走說明你們非常清楚和我直接對抗的結果,可你們還是有計劃、有準備地逃走了,絲毫也沒有妥協的跡象。這表示什麼呢?表示你們沒有根本沒有臣服我的打算,即便拋家舍業也要和我對抗到底,甚至企圖平起平坐的和我談判或作戰,如果達不到目的就從外部讓我從此不得安寧!!!"
面對我最後的怒吼,村上通總的眼睛顯出了恐懼,臉色也有些不正常的發紅。
"也許你們認爲這是天經地義的,河野、大內、大友、毛利凡事和你們好好商量的作法,也從另一方面助長了你們的這種意識!"我穩定了情緒改用平和的語氣,犯不着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可你怎麼不想想,你們究竟都是些什麼東西?不是守護更不是大名,充其量不過是些國人衆。你們憑什麼跳出來指手畫腳、趾高氣揚?我或許也會用溫和的語氣和我藩國內的豪族們說話,但那些內容就是命令,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餘地!"
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發抖了,這回周圍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這一點。
"非常抱歉,我不能容忍這種行爲!"我冷冷地抽回了手裡的刀,因爲失去了支撐他的腦袋向下一沉。"因爲別人會跟你學,這種風氣非常不好!"
村上通總的臉色轉爲蒼白,嘴脣發紫而顫抖,看樣子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把他拉出去,和外屋的那些人一起斬首!"我命令到。
我的命令被執行了,可爲了這個命令和即將發佈的命令心裡卻非常難受。大多數時候殺人者的心裡並不好受,雖然人類並不是因爲覓食之類原因而相互殺戮,但同樣關係到彼此的生存。
"主公,在地窖裡存着大量錢財和物資!"看到我的情緒如此糟糕,大谷吉繼試圖通過一些好消息加以緩解。"這裡直接的金銀錢財大約有十餘萬,各種物資的價值可能有二十萬。在來島城可是什麼都沒有,看來他們是早就準備遷到這裡來了!"
"都是些什麼東西?"其實我對這個問題並不是很看中,但既然提起了就隨口問問。
"什麼東西都有,可見這幾年他們的生意作得非常之大!"大谷吉繼手裡也沒有拿着清單,但是什麼大概還有個印象。"珍貴的寶物到茶葉、絲綢這種大宗貨物,有些連商鋪的封包都還沒有打開!看來……"
"所用東西裝入底倉帶回去,那些可以找出明確貨主的就發還給他們!"隨口說了這麼一句後,我又對神谷師元說道:"抓緊時間補充淡水,我們在中午前就要離開。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了!"
"那些戰俘……"其他人都出去分頭執行後,竹中半兵衛走過來對我問到。
"該來的,必需要勇敢面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用平靜的語調說道:"處死所有五歲以上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押回堺町……賣掉!"我自己還是聽到了尾音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