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吱~~~!"我推開木製的窗子,一股略帶溼氣的涼風撲面而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腦際爲之一清。
從天守閣的頂層向下望去,各處崗哨密密麻麻站在四下裡,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一切。在院子中央停着十幾輛大車,許多親兵正在忙忙碌碌地往上面裝着各種物品,看樣子已經快完成了。這就是一個"大人物"應有的氣派,一靜一動總要折騰半天。
石河貞友和伊木半七各自帶了一小隊旗本武士,從院子中間匆匆走過,可能是想抓緊時間在臨上路前把那些必須辦的事辦完。
我轉過身離開窗子,看到阿雪也正帶着幾個侍女收拾東西,由於剛剛起身臉上的春色還未完全退去。"我們卯時纔會上路,你可以不必着急!"我來到中間指了指箱子上的緊身箭衣,立刻有兩個手腳麻利的侍女過來替我換上。
"還有什麼事嗎?"阿雪歪着頭問到。
"嗯!早餐時還要見幾個人,穿盔甲……"我忽然看到她專注的神情,一下子明白了她爲什麼如此關心這個問題。"別擔心,不會讓你去陪着了!"
"謝殿下體恤……"聽我這麼說阿雪的臉又是一紅,回身去架子上替我取昨天穿過的那身盔甲。
"不穿那套!"我出言阻止了她,指了指放在門邊的一隻大箱子。"把恩斯特先生送的盔甲拿出來,我要穿那一套!"
"那套?"阿雪有些吃驚,但還是走過去替我拿了出來。
如所有強大富有的大名一樣,收集一些珍貴的武器和盔甲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習慣,既可以向客人們展示自己家族的武力,也可以隨時賞賜給有功的家臣。這也是覲見者經常會獻上的一類禮物,不過大多是擺設而不會用到,尤其是這身盔甲的風格還稍稍顯出那麼點兒"另類"!
這身盔甲給人的感覺和我送給阿雪的那套"天使幻境"截然相反,從上到下充斥着血腥與暴力,同樣來自意大利米蘭的甲片均由鎢鋼製成,漆黑中閃爍着幽暗的光澤。
上身甲前面繪得是聖喬治手持利劍與惡龍爭鬥的場面,龍息形成的烈焰當中,一人一龍周圍血花紛飛四濺;背面甲是一副蛇髮女妖美杜莎的頭像,羣蛇猙獰詭異,口中的四顆獠牙寒光閃閃;上臂甲左面繪的是獨眼巨人右面是狂笑夜叉,都用一個雙角鬼面的吞肩獸繫住;在分別繪有地獄七魔王的裙甲下面,左大腿甲上是八歧大蛇,右面是地獄三頭犬。
同樣是鎢鋼製造的頭盔上,依然用了傳統的金蒔繪諸星家徽吹返,前立也是日本比較常見的斜月託日造型,頂部仿武田信玄的頭盔採用了密密的犛牛尾,只是毛色全被染成了血紅的顏色。
這套盔甲上所有妖魔鬼怪的眼睛都是一種材料,那就是產於緬甸的鴿血紅寶石,複雜的圖案色彩是用19種琺琅彩烤上去的,所以這隻能是個不合實用的"樣子貨"。雖然堅固程度比一般盔甲要強上數倍,但只要劃上幾下圖案就會變得一塌糊塗,而且非常的不好修理!
"啊!"當我穿着這身盔甲從臥室裡走出來的時候,等在那裡的後藤又兵衛被嚇了一跳,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實際效果"。
"都準備好了嗎?"我對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滿意。
"您的早餐已經擺在了正廳,那些人一直被拘禁在大營裡!"後藤又兵衛迅速恢復了正常,接過我手中"黛"的同時把事情報告了出來。
"把那些人帶過來,早餐擺到城門下,我在那裡見他們!"我想了一下又補充道:"擺上阿利坎特葡萄酒!"
"是!"儘管滿是疑問但他卻沒有任何遲延,幾個手勢之下立刻有人跑着去執行了。
走過院子的時候,所有人都停下手裡的工作向我行禮。因爲昨夜的雨地面稍稍顯得有些泥濘,現在依然沒有完全停,不過變成了零星的小毛毛。
手快的侍衛們已經把早餐移了過來,在城門下面鋪了一張大大的氈席放上小桌子,面向外面正好可以看見遠處的大營。
我向外看了看,大多數屍體在昨天夜裡就移向了遠處的曠野裡,留下的只有中久建武、冰見一庭和昨夜來襲的松田源三大夫等11個重要人物。
他們都是在昨晚被活捉的,但對於他們的判決卻早已經下達,所以沒有人在我"休息"的過程中來打擾過。他們不是死於戰敗武士榮譽的剖腹,甚至不是作爲戰俘的斬首,對他們執行的是絞刑!對,像狗一樣被勒死,並被掛在了城門左邊一串高高的木架子上。
遠遠的大營那裡有一羣人開始向這裡走來,我摘下頭盔交到後藤又兵衛手裡準備坐下吃飯。想了想,我忽又從又兵衛手中的鞘裡將"黛"抽了出來,一下子插在了身邊的地上。刀柄來回晃動着逐漸停了下來,刀鋒閃着瘮人的寒光。看了看比較滿意這個效果,我坐下來開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那些人很快走到了城門前,是以西關完尚和依田宗市爲首的附近兩郡百餘個豪族。因爲身份的低微(也有距離太遠的),昨晚他們並沒有來參加迎接我。在半夜裡由於槍炮造成的驚駭還沒有緩解過來,就被我的士兵捉進了大營關了半宿。
這些人來了,被驅趕來見我,但不得不停在城門外的雨中,因爲我堵在門洞裡。這些人跪下了,跪在泥濘的地面上,因爲兩百個身穿鎧甲手持太刀的旗本精銳武士,騎馬來回巡弋在他們周圍。
迫於形勢或許勇士也有暫時隱忍的時刻,勾踐臥薪嚐膽的故事至今令人傳頌不已。但此刻這些向來桀驁不遜的紀伊國人衆們,卻心驚膽戰地低下了頭,他們心中寧折不彎的自尊與自信被徹底摧毀了!
在數十丈外的草地上,燃燒着一百餘堆熊熊的篝火,圍着它們的是近兩千模樣怪異有如妖魔的大漢。他們狂笑豪飲着大聲喧譁,圍着火上被燃得噝噝作響的燒烤,不時用手上的巨大彎刀割食着還帶血跡的肉塊。(其實就是牛肉,但很容易讓不明真相的人產生其它聯想。)
我沒有說話,他們自然也不敢搭茬,甚至臉上不敢帶有什麼表情,因爲他們不知道我是想看哭還是想看笑。
"我給過你們機會,對嗎!"我終於基本吃完了,端起高腳玻璃杯向旁邊一伸。後藤又兵衛立刻拿起瓶子斟上一半,鮮紅的酒液顏色就像血一樣。"一次又一次,我總是給你們機會,你們這些人難道就沒有哪怕一點點感恩之心嗎?"我喝了一口,酒液在嘴角處有少許溢出。"甚至就在昨天晚上,我還一再地警告和暗示你們,不要存有任何僥倖以及非分之想!可你們又是如何報答我的呢?"
"是、是、是……"依田宗市如雞啄米般地磕着頭,全然不顧一臉的泥水,痛哭流涕地說道:"殿下的恩德比山高、比海深,對我們紀伊國人衆是有如太陽與神佛一般的存在!中久、冰見這些喪心病狂的賊黨、暴徒……"
"先不要說別人!"我一聲斷喝打斷了他的表白。"難道不是你和中久等人密謀作亂,相約共同進退嗎?!難道不是你昨夜已經讓手下七十僧衆備好刀槍,準備見信號行事了嗎?!難道不是你在一月前鈴木重秀撤走時,在結盟的血書上畫押簽字了嗎?!"
"啊……"聽到我的話他一下子癱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幸好你在最後關頭害怕了,背棄了自己的同夥和誓言!"我的語速放得很和緩,但沒有人覺得輕鬆一些。"所以你今天還活着,還能享受生的樂趣。如果昨夜你哪怕只有一隻腳邁出了大門,那麼你現在已經在他們當中了!"我指了指那一排架子。
"謝……謝予州……謝予州殿下!"儘管口齒還沒有清楚,可依田宗市畢竟還是個聰明人,簡單幾句話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活了。
"你交出全部武器,土地削減到200 石。今後要是你的人手裡再有一件武器,哪怕只是一支竹槍……哼、哼!"我沒有再理他而是轉向了西關完尚。"昨夜有潰逃的亂黨跑到你那裡,被你當場處決了是嗎?"
"是的!"西關完尚顯得有些得意。
"因爲你頭腦簡單一貫行事魯莽衝動,所以中久等人並沒有找過你參與叛亂是嗎?"我低下頭看了看,那隻高腳玻璃杯已經再次被斟滿了。
"是的!"他憨呼呼地回答。
"三十年前鈴木重意和津田監物遠赴九州種子島,學習先進的鐵炮技藝時,你的父親也是隨行的一員吧?"我端起酒杯,透過酒液朝前望去。
"是的!"西關完尚的臉色已經變了。
"鈴木重秀臨走時交待你:深深地隱藏下去什麼也不要做,一直等到他通知你在關鍵的時刻行動是嗎?"我再次將杯中酒飲下。
"是的!"他已經是面如死灰。
"你的運氣非常好,既沒有撒謊也沒有作出任何實際危害我的事情!"我微笑着放下了杯子。"所以你的領地不減,不過要遷到丹後去。在那裡你將有很多時間考慮一下,自己到底要何去何從!"我忽又補充道:"你當然也可以選擇不去!"
"我……去!"西關完尚用彷彿臨終遺言的語氣答到。
"在我的統治下你們真是非常幸運,那怕是叛亂者也是這樣!"我站起來對下面的一百多人說到。"要是右大將在這裡的話,他會把有關的人全部處死,而我則是一個心腸軟的人,只會處死那些直接進行叛亂的人。至於家眷子女,我通常會賞賜給有功的部下們……"說着我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那羣哥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