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說說,這幾天裡,他給你的印象如何?”高健微笑着反問武文濤。
“我跟他從見面到現在也就十幾天時間,怎麼說呢?”武文濤端起啤酒罐,小啜一口,抿抿兩片薄脣,稍事尋思後,道:“他看着非常的成熟,隱忍,內斂,深沉,不大外露,不像方雄傑那麼狂放,張揚,豪邁,真誠。”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高健似乎聽出了武文濤話裡的弦外之音,笑眯眯地道:“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說二班長這個人城府很深,心機太重,爲人圓猾,不厚道,不誠實,是嗎?”
“誤解了,老高,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武文濤見高健想歪了他的意思,尷尬地微笑着,連忙解釋道:“我是指他這個人說話做事不像方雄傑那麼直截了當,單刀直入,他有事總是隱藏在心裡,不說出來,這幾天,他很想跟我較量較量,可他卻不說出口來,我也不好問得。”
“哦,你說這個哇。”高健恍然大悟,用紙巾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漬,嘿嘿笑道:“他這個人啦,看上去確實很穩重,不多言不多語的,其實跟方雄傑那小子一個樣,都是恃才傲物,爭強好勝的傢伙。”
“很好哇!我就欣賞他們這一點。”武文濤的眉梢往額頭上方翹了起來,“我們90後青年就是有一股不服輸的精神,這一點非常好,我覺得我們90後的軍人,除了身體素質,吃苦耐勞這兩點確實不如前幾輩軍人外,其它方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那是。”高健揚了揚眉梢,自豪地道:“我們90後出生在改革開放,經濟騰飛的年代,成長在信息科技蓬勃發展的現代社會,當然要比老前輩們視野開闊,見識廣博,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強。”
眉毛一緊,他語氣一沉,嘆息道:“不過嘛!這也恰好是我們90後的軟肋,我們是改革開放成果的受益者,是信息社會的先行體驗者,可是我們卻失去了白手起家,自立更生,艱苦創業的土壤,無法像老前輩們那樣在極其艱難險惡的環境和動盪不安的社會形勢下,捨生忘死,頑強拼搏,改天換地。”
“所以我們這代人必須繼承和發揚老前輩們的光榮傳統,因爲那些看不見的精神品質,纔是他們老一代人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武文濤抓起面前的半罐啤酒,一揚脖子,咕咚的一口,喝了個精光,哧嚓地一把捏扁空罐,隨手拋入垃圾箱,調轉話鋒道:“扯遠啦!還是來說說李平吧。”
他拿起一滿罐啤酒,蓬地扯開拉環蓋子,鄭重地道:“老楊,坦白說,我不喜歡李平的性情爲人,因爲他太深沉啦,太內斂啦,我反而喜歡方雄傑那種簡單直接,豪邁奔放的人,儘管有些粗獷莽撞,不那麼適合當今這個複雜多變的世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文濤。”高健從褲兜內摸出一盒芙蓉王香菸,打開盒蓋,彈出一根菸,往武文濤面前一湊,武文
濤擺擺右手,他縮回去,右手拇指叩兩叩煙盒底部,彈出一根菸,然後把這根菸喂進嘴角叼着,“你是覺得李平這人心計太重。”
“也不是。”武文濤搖搖頭,正色道:“就是不喜歡他的性情爲人,有意要找我較量卻又窩在心裡不說出來,我討厭這種拐彎抹角的行事風格。”
“沒辦法,他那人就這樣。”打火機的火苗往嘴邊一湊,高健點燃煙,鼻孔內噴吐着煙霧,煞有介事地道:“我看得出來,他很想跟你PK一下射擊。”
“哦,是嗎?”武文濤右手大拇指蹭了蹭鼻翼,“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眼睛緊盯着高健,他正色地問道:“老實告訴我,他耍槍的功夫究竟咋樣?”
高健呵呵一笑,故作隱秘地道:“比我強一點,放心,你們倆會有機會一決雌雄的。”
話鋒陡然一轉,“不過,等到了週末,你要先迎接我的挑戰。”
“好。”武文濤豪邁地笑了笑,端起剛打開的啤酒,舉到高健面前,朗聲道:“樂意奉陪,來,碰一個。”
深夜,月色灰暗,燈光昏黃,夏蟲唧唧,晚風習習,軍營沉浸在一片寧靜,祥和的氛圍中,偶爾響起一兩下守夜哨兵的咳嗽聲,間或傳來幾聲鳥啼。
在訓練場上蹦高跌低,縱跳奔跑,忙碌了一整天的士兵們早已進入了夢鄉,此刻,正是他們睡得最酣的時候。
晦暝的燈光下,一條纖巧削細的黑影出現在西首那排士兵宿舍與連隊辦公樓的結合部,那黑影左右顧盼兩下,見四下裡空無一人,他便飛快地從院子裡的空地上跑過去,停身在東首這排士兵宿舍的屋檐下面。
兩隻腳在水泥地面跑過時,竟然沒有發出一點兒響動,像浮雲飄過蒼穹,似飛燕掠過長空,無聲無息,輕靈便捷,黑影的身法之精妙高絕,當真驚世駭俗。
二班的宿舍內,李平側躺在鋪上,半塊身子蓋着被子,厚實的屁股,兩條粗健的大腿露在外面,鼻孔裡哼呼哼呼的發出響亮的鼾聲,爲冷寂,幽靜的深夜平添了幾分生氣。
整間屋子幾乎是他一個人的鼾聲,方雄傑睡在他毗鄰的牀上,亦是下鋪,與他腦袋對着腦袋,和他一樣,方雄傑這傢伙也只半塊身子蓋着被子,只不是,方雄傑露在外面的是一塊塊線條式隆起的胸肌。
其它牀位上的士兵同樣沉浸在酣夢中,偶爾響起一陣磨牙聲,間或傳出一兩句夢囈。
突然間,緊閉的宿舍門發出了一下微響,慢慢地豁開了一道縫,一雙機警敏銳,靈活轉動的眸子,透過門縫窺探着屋內的動靜。
俄頃,門輕輕地,緩緩地向內推開,那黑影一閃就進入屋內,快如幽靈,輕若淡煙,門慢慢地合上,那黑影佇立在房門跟前,電炬似的目光左一瞟,右一瞄,上一翻,下一轉,察看着兩邊牀位上熟睡的士兵們。
那黑影見士兵們睡得那麼香,那麼沉,不忍心驚擾他們,就輕飄飄地走到房門右邊的洗臉架跟前,取下兩隻黃盆子,重合在一起,塞進腋窩下面,用左胳膊夾住,然後不聲不響地來到門跟前,正要開門,驀然間,屋內響起一聲哈七。
握在把手上的右手立即停住動作,那黑影警惕地轉頭尋聲看去,方雄傑又打了一個噴嚏,壯碩的身體翻了翻,面朝牆壁方向側躺着,扯了扯被子,蓋住上半身,隨即繼續呼呼大睡。
握住門把手的右手慢慢悠悠地拉開房門,那黑影嘴角向上翹幾翹,轉過頭,房門已給他拉開了一道尺把寬的大縫隙,他飄然出了門,隨着一下低微的碰撞聲,房門重新閉合上了。
外面,那黑影右手取出夾在左邊腋窩下的兩隻盆子,把它們分開後,他彎下腰身,輕輕地放在地下,隨手拎起一雙作訓膠鞋,輕輕地擱進其中一隻盆子裡,然後又去拿第二雙。
輕拿輕放,須臾間,整齊擺放在宿舍門前水泥坎子邊沿的十二雙作訓膠鞋,悉數給那黑影裝進兩隻盆子裡。
涼颼颼的夜風,習習地拂過那黑影的臉龐,挾着一大股汗臭氣味,他那兩道劍眉微微一皺,鼻翼輕輕抽扭幾下,隨即直起腰身,雙手掌各托起一隻塞滿臭鞋子盆子,飄然而去。
兩隻盆子,十二雙鞋子,給人悄無聲息地拿起,二班的士兵們渾然不覺,一個個只顧夢裡與女朋友幽會,和父母團聚。
幾個小時之後,一陣急促又尖厲的哨聲,像一盆冰水潑灑在沉睡中的士兵們頭上,他們猛地從美夢中驚醒過來,刺棱刺棱地翻爬起來,抓過褲子,兩條腿就趕緊往褲筒裡伸。
和訓練場上展轉騰挪,躥躍蹦跳一樣,方雄傑異常麻利地穿上衣褲,趿上拖鞋,叭嗒叭嗒的跑過去,拉開房門,準備去取鞋子。
由於軍事訓練強度太高,加之三排的士兵們散漫慣了,折騰完一天後,覺得疲累已極,將又髒又臭的膠鞋脫下來,往門前的水泥坎子上一擺,除下身上滿是汗漬污垢的衣服,抄起盆子就去水房沖涼,那顧得上洗什麼,刷什麼,反正穿得再幹淨也得在地下滾爬摔打,因此,他們的迷彩服不到髒得穿不上身的地步是決計不換洗的。
方雄傑一瞥眼間,擺放在水泥坎子邊沿的十二雙鞋子全給人移動了位置,整整齊齊地靠在門口兩邊牆角下,鞋頭一律抵地,鞋口一律朝上,只不過,每雙鞋乾乾淨淨的,顯然,不久前給人刷洗過,還是溼溼的,沒有乾爽。
方雄傑用手抓着腦門,如墜五里霧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二班其他的兄弟也跑出來拿鞋子,一看這情況,都是滿頭的霧水,一臉的茫然失色。
方雄傑拎起他的鞋子,仰頭一看,橫拉在屋檐下方的鐵絲上,搭着一雙雙襪子,踮腳尖,伸長手臂一摸,溼漉漉的,給人洗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