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6月3日下午
平安客棧位於重慶張家堡與湖南湘西之間,是百里要道內唯一的客棧。
只因最近這兩月,不知從哪冒出一夥不知死活的土匪在周邊劫道,極大的影響了店裡的生意。
此時,偌大店子裡就四桌客人。
最裡面的一桌是兩位姑娘,黑紗巾半遮面,來路不明。
靠門而設的那兩桌是同一夥人,除了帶隊者穿着一套洗的發白的長衫外,其餘八人都是補丁滿身的趕腳漢,外面那三車貨物就是他們的。
倒是中間那四位客人一看便知來頭不小:綁腿,燈籠褲,短衫,頭包黑帕,左耳戴銀環,典型的土家漢子裝扮。背向大門的兩人手邊放着長槍,腰間掛着開山刀。雖低頭吃飯,卻全身緊繃,警惕的暗中觀察四周,顯然是護衛。在他倆左邊坐着個膀大腰圓的大光頭,黑色馬褂半掀,露出兩把盒子炮,一臉的橫肉,三角眼裡時不時的閃出兇光,絕非善類。他身邊卻坐着位英氣不凡的大漢:劍眉大眼,瓊鼻薄脣,虎背熊腰,雖是一身青色長衫,卻難掩其威武不凡的氣度,尤其是眉宇間的傲然神態,絕非普通人物。
“哈!哈!”滿臉橫肉的壯漢一直笑眯眯地聽着,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兩聲,道:“世華,你跟我講這些沒用,阿爹可是當着你我的面親口講的:我們王家要想再發展,就看你能不能把張家的寶貝千金張翠雲娶回家,要不然……”
“閉嘴!”王世華惱羞成怒的一拍桌子,吼道:“我這都被拉郎配了,還不夠丟人的?那張翠雲不過仗着家中勢力而已,也配做我王世華的堂客(老婆)?”
“啪!”
沒想到,王世華的的話音剛落,坐在最裡面的兩位姑娘同時一拍桌子,起身怒視過來。
“怎地?有意見?”王世榮蠻橫慣了,兇光大盛的看向兩位姑娘。王世華卻偏頭看着那九個趕腳漢子,寒光冷射,充滿了警告。誰知,那九個趕腳漢子不僅絲毫毫不避的盯回來,個別者甚至摸向了腰間。
王世華雖然立即察覺到了不對勁,可他自小就桀驁不馴,傲氣慣了,豈肯低頭罷休。正要起身找那些人麻煩……
“掌櫃的,土……土匪來了!哎喲~!”店小二尖叫着跑來報告,慌亂中被門檻絆倒。
“啊!”掌櫃驚呼一聲,急忙叫道:“各位客官趕快從後門跑。”
這兵荒馬亂的年代,百姓怕土匪,當官的更怕土匪。可怪事發生了,四桌客人居然沒一個跑路,反而一個個氣定神閒的坐下。看的掌櫃直髮愣,一種不好的預感呼之欲出。
幾個呼吸間,就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大叫聲。
“快!給我衝進去,一個也別放過。”
王世榮滿眼興奮的抓向腰間的盒子炮,卻被王世華一把按住肩膀,同時對兩個護衛微微搖了下頭,眯眼看向那羣趕腳的馬幫。
那九人顯然不是真的趕腳漢,遇此大事,面色不變,手卻悄悄摸向鼓鼓的腰間。
“都不許……”
“啪!啪!啪……”
土匪大叫着衝進來,可剛到門口,話都沒喊完,早就嚴正以待的九人同時出手,瞬間就亂槍打死三個。
隨即,九人趁着土匪沒回過神來的機會,一鼓作氣的邊打邊向外面蜂擁衝出,一時間,槍聲和慘叫聲大作。
同樣在幾個呼吸間,勝負已分。
王世榮一直被弟弟按着,聽見槍聲陡然稀落,有點不滿的回頭埋怨道:“世華,我平時殺個把人,你就罵我亂殺無辜,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幾個可以放手殺的,你老是按着我搞麼子?”
“你要一掏槍,我們就成土匪了。”王世榮苦笑着回頭看向正走過來的兩個女子。
那兩個女子走到四人身邊,身材稍高的女子依舊怒視王世華,看的王世華莫名其妙,只因這女子身上只有怒火,沒有殺氣,他也懶得跟一個女人一般見識。另一位則冷笑着對王世榮說:“他講的不錯,你們要敢亂動,就是通匪,打死活該。”
感情這兩個女子之所以沒參與,就是防備他們四人。
王世榮脾氣火爆,向來蠻橫,十五歲就開始就以殺人爲樂,且親疏不分,除了身邊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實際上不僅比他還要心狠手毒,且更爲狡詐沉穩的弟弟王世華外,服過誰?一聽這話就火了,正要站起,卻見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跑進來,笑道:“小姐,辦完了,是一夥從四川過來的流寇。殺了十一個,活捉了三個。”
正怒視王世華的蒙面女子點點頭,一腳跨出,剛好踩在王世華的右腳背上。
“哎喲~!”王世華抱叫呼痛,見王世榮一把掏出盒子炮,趕緊拉住,起身指着女子吼道:“你有毛病啊?我招你惹你了?”
“哼!”女子輕哼一聲,昂首走人。
王世華揉了揉腳背,沒好氣的說:“走!出去看看。”
院子裡,那些裝扮成趕腳的漢子正把四周的屍體集中擡到院子中心,放成一排。一旁,還有三個被綁着跪在地上的土匪,兩個渾身是血,唯一一個臉上沾到點血跡的傢伙,見那女子帶頭走來,掙扎着擡頭叫道:“我馬三既然吃的是槍犯(在湘西,土匪也被稱爲槍犯),打從落草的那一天起就預料到這結局。可我馬三不想當個糊塗鬼,還請姑娘讓我明白這輩子栽在那位英雄的手裡?”
“看你是條漢子的份上,我明着告訴你,今天給你設這個籠子的就是我張翠雲。”
“張翠雲?張家堡的?”馬三一驚,隨即仰着脖子高叫道:“我馬三向來守規矩,從沒冒犯過張家堡的人,你們張家堡敢壞規矩黑吃黑?”
“瓜腦殼,我們張家堡靠的就是這條要道,可南來北往的人進門按規矩給我們買路財,出門就被你們槍了。你還敢講沒冒犯我們張家堡?”
“好了,小梅,跟他講這麼多搞麼子?”張翠玉對三人身後的刀斧手點了下頭,輕巧的說:“按規矩辦,砍……啊!”
話還沒說完,三個刀斧手就手起刀落,麻溜的將三人同時砍頭,鮮血直飆,張翠雲卻尖叫一聲,飛速向後一跳。
這女的行事雖果斷,只是心腸有點軟,見個血都能嚇的尖叫。正當王世華如此想着的時候,張翠雲卻一腳將腳邊的頭顱踢開,怒氣沖天的跑到最近的一個刀斧手身邊,一腳踹在對方的屁股上,惡狠狠地叫道:“你個該死的瓜腦殼,你就不能等我走遠點再砍嗎?這可是新鞋,沾血了還怎麼穿?”
那個刀斧手摸了下屁股,對張翠雲呵呵憨笑。
張翠雲又踹了他一腳,氣呼呼地正要上馬,卻見遠處飛奔來十餘騎。
“小姐,小姐,總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吧?老爺這次真的被你氣着了。”
“他氣他的,我玩我的,沒事。對了,擂臺怎麼樣了?”
“就是因爲你中途跑出來,沒在擂臺上,老爺才發火的。你不曉得,來了個大傢伙,壯的跟狗熊一樣,見你不在, 正耀武揚威說你怕了他,還講……還講……”
“爽快點,照原話講。”
“是!他還講你對他一見鍾情,正在準備嫁妝……”
“呸!狗東西。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在本小姐面前放肆,看我不生撕了他……氣死我了。”
話音一落,一個漂亮的側旋踢,一腳將碗口大的拴馬木樁踢的對斷。跨上馬,正要揚鞭,卻陡然側身,杏目圓凳的看着王世華,馬鞭一指,叫道:“你剛纔講我張翠雲不配給你當堂課?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中叔,可不能讓他溜了。”
打馬而去。
看着張翠雲英姿颯爽的背影,王世華陡然記起這次來張家堡的任務,再想想張翠雲剛纔不讓鬚眉的做派,汗水嘩啦啦地直流。趕快從懷裡掏出阿爹的信,仔細掃了眼後,擡手一拳將剛轉過身來的王世榮打到在地,一腳踩在王世榮胸口上,點着信上的一段話,咆哮道:“王世榮,阿爹讓你去調查張翠雲,你就給我調查出這麼個結果?”
又指着斷爲兩節的拴馬樁,面色發白的咆哮道:“這就是你他媽的溫婉賢良?”
中叔走到王世華身邊正要客氣的請他們去張家堡打擂,見王世華一副想一頭撞死的暴怒淒涼樣,好奇的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偷瞄着那段話,只見上面寫着:張家掌上明珠,名翠雲,年芳二十有二,天資聰慧、美貌絕倫、賢良淑德、溫婉端莊……
中叔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嘴巴張的連後牙子都清晰可見,愕然而立。猛地打了個冷顫,用看敢死隊隊長的眼光同情的注視着王世華,神態更爲恭敬!
但他們並不知道,剛剿滅的這夥人雖是流寇,可其中有個被打死的卻是本地人,他有位在綠林中很厲害的乾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