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華看她臉色不定, 但多少有了些篤定的樣子,知道這人還不是老實的無可救。便笑道:“你能明白便最好不過。你如今只是八子的位分,但也不要着急, 更不要隨隨便便向皇上邀功, 你拿出十二分的心好好教養二皇子, 到時候皇上看了自然喜歡, 不怕沒有來日。總之你記着, 白意現在做着代發修行的居士,與你無尤,你實在不必擔心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
季恬笑了。瑾妃一席話, 讓她突然覺得之前白昭媛確實給了她一個幾乎不存在的威脅。她如今是二皇子名正言順的養母,只要她對二皇子好, 哪怕那位心狠手辣的昭媛娘娘真有來日, 只要二皇子護着她, 皇上看重她,誰還敢對她做出什麼來。
“瑾妃娘娘一席話實在讓嬪妾受益匪淺, 嬪妾再次拜謝娘娘。”
她說着,倒真的站起來行了一次禮,神情真誠,全不似之前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
“你明白便好,好了, 天也暗了, 你快回去歇着吧。”
“是。”
季恬又行了個禮告退, 她今天的背影與昨天並沒什麼區別, 只是鬱華瞧她的眼神卻不一樣了。然而季恬並不知道這些, 她自流霜閣出來之後整夜輾轉難眠,翌日天未亮便做了起來, 對鏡自照,瑾妃娘娘說的沒錯,她還年輕,又有逸霜這麼個樣子,明明有大好來日,何必惆悵呢。昭媛娘娘啊,我會如你所願那樣對你的兒子好,好到,他覺得自己是我的兒子,甚於是你的。
她想到這便笑了。入宮多年,她一直默默無聞,本以爲自己這一世都無法像母親期許的那樣爲她爭光,可是誰知道自己竟會成了二皇子的養母。不能生,想到這裡她的心痛了一下,可是轉念又想,不能生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等日後得了皇上的青睞,抱一個過來也是一樣的。
她心思豁然開朗,數日纏繞她的這些陰霾一掃而空,甚至親自替逸霜布了菜,只等他起來母子倆一起用早膳。
逸霜見了季恬,倒覺得她與前兩天有那麼些不一樣。他自幼的母妃教養,明白許多大道理,但說到底不過是個虛歲才滿五歲的孩子,喜怒也多顯在臉上。母妃離開他之前抱着他哭了許久,他也跟着哭,母妃卻不許。這位季母妃並不像母妃說的那麼難相處,只是不太愛理他罷了。
可今天這位季母妃不知爲何對他這麼熱心,他不明所以的很,又覺得季母妃笑的溫柔,他很開心。
與逸霜一起用過早膳,她便準備去泰坤宮請安。因在祥寧宮的時候白意平日並不叫上她們同行,她獨來獨往慣了,倒是新提拔上來的滄瀾提了一句,“主子要不要去問一句瑾妃娘娘走了沒。”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她。這樣獨自一人去泰坤宮是顯得有些不恭敬;雖然瑾妃娘娘看着是個好想與的,可是自己如今依附於她,這樣隨意倒也不好。
她想着,便道:“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了。”那言語間讚賞之意甚濃,滄瀾聽了也是高興,便道:“能爲主子分憂是奴婢的福氣。”
彩雲既去,季恬有心在伺候她的宮女裡頭培養一個忠心堪用的人,如此一來,便也不由暗暗打量起了滄瀾來。
主僕一行正往鬱華那邊走呢,就見着瑾妃娘娘一行人打披香殿出來,見了她便道:“八子今天的氣色倒是很好。”
“託娘娘的福罷了。”
“別總是託福託福的,你自己的福氣大着呢,不必這麼謙遜。”
鬱華打趣她。
她本想走在瑾妃後頭,卻聽瑾妃道:“你我同行不算什麼。我素來雖注重規矩體面,卻不是那不曉得通融的人。”
到泰坤宮的時候正巧聽見陳嬪正大刺刺的與人說着話,陳如意封嬪的事當時不少人都覺得莫名其妙。有人就說,馮貴人生了公主都不見封賞只是個貴人,陳如意她一個小小商家女,怎麼就一躍而上成了嬪位。不過都是背後嚼舌根罷了,畢竟陳如意性子潑辣,雖不像榮昭儀那樣一點就着,但也不是個和善人,所以大家雖瞧不起她,卻也極少有人對她有過當面的折辱。
“瑾妃到。”
因在皇后宮中,唱名的太監也不敢稱娘娘,只是喊一句瑾妃罷了。可饒是如此,坐着的嬪妃依舊要齊聲叫句瑾妃娘娘安,這是規矩,改不得。
“瑾妃娘娘如今宮裡當真熱鬧。”
“貴人此話怎講。”
鬱華甫一落座,唐美人同馮貴人便唱起了雙簧。
“本來瑾妃娘娘的甘泉宮只娘娘一個人住,再富麗堂皇也難免寂寞,如今有了季八子與二皇子的陪伴,想必甘泉宮現在要熱鬧的很呢。”馮清凌笑着說。
“怎麼貴人以爲宮門冷寂與否與孩子息息相關嗎?”
鬱華還未開口,陳筠就替她反詰道。
“嬪妾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瑾妃娘娘今日氣色甚好,瞧着便曉得是因爲心情好的緣故。”
“宮中最忌諱妄自揣測,鸚鵡學舌,貴人怕是忘記了吧。”
鬱華不緊不慢的說道。
“嬪妾不敢,嬪妾只是覺得甘泉宮突然間多了位皇子,嬪妾替娘娘高興罷了。”
“你要高興也該替季八子高興,而非本宮。”
“瑾妃娘娘說的是,只是臣妾瞧着娘娘歡喜,臣妾也替娘娘歡喜糊塗了。”
這話說的咄咄逼人,鬱華瞧着她別有用心的笑容,卻不慌不惱。正靜默着,卻聽季八子道:“瑾妃娘娘說的對,姐姐與其替瑾妃娘娘歡喜,不如替妹妹歡喜。妹妹平日裡甚少與姐姐來往,只是如今平添皇子,倒要多向姐姐討教討教育兒經纔是。”
聽了季恬的話馮清凌倒是一怔,她不應該是白意的暗線嗎,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替瑾妃說話。
“好了,一大早上就沒完沒了的。你們說的不累,本宮可是聽厭了。”
一直沒什麼表情的皇后突然道。
“嬪妾有罪。”
衆人皆齊聲道。
皇后不耐煩的揮揮手。“罷了罷了,你們愛打嘴仗是你們的事,好了,無事的話都散了吧。”
“嬪妾告退。”
其中幾個未參與其中的嬪妃無不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馮清凌又羞又惱。唐美人心裡也怨她非要自己陪她演這雙簧。都是做孃的人了還是這麼自不量力。白意倒了,她生了公主卻不受待見,如今都到了這樣的境地居然還想着去跟瑾妃娘娘爭,真是不知道她究竟怎麼想的。
不過不說馮清凌,她如今的日子也十分不好過。榮昭儀素來是爆竹一樣的脾氣;她在皇上跟前不得臉,素日裡榮昭儀冷言冷語的擠兌她她也只能忍着,不忍又如何。
這宮中的日子可真難過,想着才入宮的時候皇上還經常召她侍寢,後來時日長了也就淡了。有時候她就想,好不好的都是命。
回去的時候季恬並未與鬱華同行,她曉得要避嫌,也明白自己撫養着皇子,平日裡還是低調一些的好。
下午的時候鬱華覺得天氣甚好,便帶着晚棠去了壽康宮。太后午睡才起,見鬱華來了,便道:“聽說如今逸霜在你那兒住着,他可還聽話?”
鬱華便笑:“季八子性子頗好。”
看似答非所問。太后卻對鬱華的回答非常滿意。
“你還沒怎麼見過朝陽吧。阿媛,把朝陽找來。”太后笑着說。
她聽了太后的話,心略沉了沉,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了太后與她之間的關係。
太后莫名的對她表現出親近,起初的時候她以爲是因爲家族與自己封了妃的關係,如今看來卻不盡然。
“賢妃娘娘在時便極少帶朝陽公主出來走動,每次來壽康宮的時候公主也總是藏的遠遠地。公主有些怕生呢。”
“你也是她的庶母,算不得什麼生人。不過朝陽這孩子是有些怕生,有時候太文靜了些,文靜的不像個孩子。”
“女孩子文靜些好,何況朝陽公主是長公主,也該爲弟弟妹妹做表率纔是。”
她與太后說着話,心裡卻有了另一番計較。她不敢得罪太后,可她也不想撫養朝陽。雖然她很同情朝陽一介孤女,也心疼她小小年紀就這樣靜默,可她也明白皇上不喜歡朝陽,連一向眼高於頂的皇后都不喜歡朝陽。怕是賢妃當年造下的孽。她若撫養了朝陽公主,保不齊皇上會連帶着對她也有所不喜,好容易皇上如今對她也算有些情誼,她不願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正說着,張嬤嬤便領着朝陽公主進來了。朝陽的長相酷似她的母親賢妃,倒與皇上不太像。
“都說女兒肖父,如今瞧着倒不盡然。”
她笑着對太后說道。
“這孩子長得像賢妃,長大了也是個美人坯子。朝陽,這是你瑾娘娘,給你瑾娘娘請安。”
朝陽瞧了她一眼,便安安靜靜的行了禮,又道:“瑾娘娘好。”
“公主快起來。”
她說着,親自扶了一把朝陽,又道:“我雖常來壽康宮,卻未曾細瞧過公主;才入宮的時候只記得公主是個小小的美人兒,如今小美人也長大了。”
朝陽只拿那烏漆漆眼睛看她,也不說話,也不笑。
“這麼大了還怕生。”太后說道。
“謝瑾娘娘誇獎。”
鬱華笑着便將自己發間插着的攢金紅寶石簪子取下來往她頭上一放,道:“我手頭也沒什麼名貴東西好送你的,這個簪子是你父皇前些日子賞我的,如今轉贈給公主,公主可別嫌棄。”
“謝瑾娘娘。”
來回不過這麼幾句話,她早知朝陽公主文靜,卻未發現朝陽公主竟內斂至此。也不知識天性就這樣沉靜還是爲世事所擾以致是了本性,她不過一嘆,卻也並未太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