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筠正與阮氏一起描花樣子,蘇嬪一事之後她再不敢小瞧阮氏,暗地裡對她多了幾分防備和敬意。
“今晚皇上又去明光宮。”阮氏說。
“昭儀娘娘身嬌肉貴,哪是你我能比。”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只覺得吳良人好運道。”
“如今滿宮裡誰不以她爲榜樣。”
阮氏輕曬,道:“爲人爪牙,沒意思透了。”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瞧我這鴛鴦描的還好?”
“我看挺好,這兩日怎麼沒見你去甘泉宮,也沒瞧見瑾嬪過來。”
“瑾嬪素來是個不愛動的,春困秋乏,我現在也是懶得出門。”
“跟自個兒屋裡繡繡花也挺好。”
“聊勝於無而已。”
一轉眼入了夏,榮昭儀的胎並未如人所想的那樣有什麼不好,反而愈發穩固,昭陽公主常年伴在太后左右並不輕易出宮,兩個小皇子也漸漸能玩到一起去。
這一日白意把孩子帶去長信宮找大皇子,沒成想在路上碰到了正準備去瞧大皇子的沈煥;吳氏愈發受寵,前幾日皇上親自更其名爲婉華,因嬪位以下的妃嬪除主子外亦可稱一句娘子,於是宮人便稱其爲婉華娘子。
到了長信宮免不了演一出父慈子孝。宮裡孩子不多,皇帝對逸塵和逸霜兩個頗是寵愛,白意和許馥相視一笑,一副有子萬事足。
大殿里正是一團和氣,水蓮卻不知爲何出去一會兒之後進來對許馥耳語了幾句。白意冷眼瞧着,心裡便冷笑了起來。
許馥聽完水蓮一番話之後心煩意亂,但面上卻不顯,依舊是笑盈盈地道:“臣妾進去換身衣服。”
“天越來越熱了,過幾日就起程去行宮吧。”
皇帝仍然善解人意。
“臣妾前幾日也跟修儀商量這事呢,皇上今日竟然都如此說了,那臣妾明天就跟修儀擬好單子,五日之內就安排衆姐妹起程。”
許馥瞧着他對白意一副深以爲然的模樣,一顆心愈發惴惴。
“料子怎麼會出問題!”
一進內室許馥就發作了起來。
“陳家矢口否認,說送進宮的料子都是極好的貨色,怕是宮裡有人偷天換日,誣賴了他們好取而代之。”
“陳家人好大的膽子。”
“奴婢覺得不是陳家人做的,他們不敢。”
水蓮如今也歷練的很是伶俐。這幾日是發夏衣的日子,除去貢緞不提,之前宮妃平日用的衣裳料子都是南邊的趙家貢的,許馥掌權後卻把這生意漏了一點給陳家;陳家是老牌皇商,之前與許家一同管着宮裡的胭脂香粉,但自打許家女封了昭儀之後許家便開始排擠陳家,打算獨霸宮裡的生意,陳家便把主意打到了衣料這裡。
好容易同許修儀攀上了交情,沒成想卻出了這檔子事,陳家如今也是急的焦頭爛額。陳家的二姐還過半年就及笄了,如今正準備說親,她老子娘已經相看好了幾家人,她卻都不甚滿意。二姐平日裡便自恃聰明貌美,只覺凡夫俗子配不上自己,又想到許家女兒入宮不久就成了九嬪之首,便更覺自己入宮之後前途定會一片光明。想到這裡便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道:“父親,母親,女兒私心裡想着,咱們這樣攀附那些宮裡娘娘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明年就是大選之年,不如把女兒送進去,就像許家那樣。”
陳氏夫婦還沒說話呢,就聽見陳兆昌的如夫人嗤笑道:“姐兒這話是姑娘家說的嗎?”
這如夫人本是外頭擡進來的良妾,後來因陳夫人生下四小子之後身子虛弱,陳兆昌一向又偏寵她,就默許了她待陳夫人管理府中大小事宜,後來商場應酬時也多是帶這位如夫人,如今陳夫人身子漸好,輕輕鬆鬆的奪回了管家之權,然在陳兆昌心中的地位卻早已一落千丈。
“姐兒也是你能教訓的嗎?”陳夫人斥道。
那如夫人極委屈地瞧了陳老爺一眼,破天荒的,陳老爺這次沒有幫她。
“這……”他沉吟了半晌,才說:“你先回去歇着吧,女兒家家的,婦德最爲要緊,切記謹言慎行。”
“是。”
陳夫人平日裡最恨他這一副假學究樣子,不過一個商戶,偏學人家書香門第,東施效顰,滑稽極了。
“我不同意咱們二姐進宮,你們男人沒本事還要我們做女子的替你們維持家計不成。”
“這可是二姐自己個兒提出來的。”
“指不定她是受了哪個賤人的挑唆,不成,我得好好跟二姐說道說道。”陳夫人說完便起身要走,陳兆昌瞧着實在不像,便喝了一聲站住。“反了不成,夫爲妻綱,爲夫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裡,你也不告訴一聲說走就走。”
“規矩,你還知道規矩,我倒想問問你是哪家的規矩讓她一個妾室就這麼明目張膽的同我這正室夫人坐在一起的。”
“越說越混賬……”陳兆昌被駁的啞口無言,只得一個勁的胡攪蠻纏。
卻說許馥這邊,她聽了水蓮一句話,心裡也明白過味來。“內務府的人手腳不乾淨還想拿本宮做筏子,什麼時候往各宮裡發衣料子?”
“回娘娘,本來是明天,但奴婢吩咐讓把該後天發的胭脂水粉明日發下去,所以衣料就改在後天發。”
“好,你讓陳家再送一批過來。”
“若是……”
“若是送不過來也沒關係,那就把這事鬧開,內務府,陳家,一個都別想跑。”
許馥瞧了瞧新換的紫菊蟬翼紗,滿意地勾了勾脣角,全不見方纔的慌亂。
“怎麼去了這麼久。”
白意問道。
“方纔本來把衣服換好了,誰知宮女手笨打翻東西污了衣裳,又重換了一件。”
“你果然着紫色好看。”
沈煥看了許馥,不禁誇讚道。
“皇上忘了,這還是皇上親手挑的呢。”
“自然是記得的。”
“母妃我餓了。”
逸塵見許馥出來,忙上去對纏着許馥。
“母妃給逸塵傳膳好不好。逸霜也留下來一起用吧。皇上要不要留膳?”
“你這一下把朕跟昭媛的主都做了,就隨你吧;昭媛覺得呢?”
白意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拂皇帝的意,便笑着答應了。
逸霜跟逸塵還不怎麼會拿勺子,都由乳母喂着吃,逸霜似乎是覺得沈煥吃得少,便急急的說:“父皇多吃,父皇多吃。”
逸塵也跟着學,“父皇吃,父皇吃。”
白意很得意的笑了。
“逸霜比我們逸塵要懂事呢。”
許馥自然也瞧見了白意臉上掛着的表情,就順坡下驢的說道。
“一歲多的孩子哪看得出來這些。”沈煥還沒等白意開口就把許馥駁了回去。
“皇上說的是。”
當晚皇上並沒有留宿,實際上皇上也未傳召任何嬪妃侍寢,而是獨自回了乾坤宮休息。
“陳家怎麼說?”
“陳家那邊說,能補。”
許馥聽到這話便笑了,道:“讓他們把貨看好了,先補一批料子進來。”
“可是明日就是發衣料的時候了……”
“你就這麼回陳家的人;本宮就是要把這事鬧開。”
“晚棠姐姐。”
晚棠正在庫房替鬱華清點私玩,卻見落雪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因天氣的緣故她臉上還掛着汗珠子,衣裳也濡的有些溼了,微微透出並不性感的香肩。
“什麼事這麼急匆匆的。”
“方纔內務府的人送衣裳料子過來,我跟吉祥幾個本來準備把顏色分好了再拿去給主子挑,沒成想分顏色的時候發現今年的料子是好次攙着給的,我讓吉祥先繼續把料子分完,然後就過來找姐姐了。”
“如今四季的衣裳首飾都是許修儀監管的,若是出事了的話肯定不止是咱們甘泉宮出事,你別慌,我先同你去瞧瞧。”
自打長秋走後晚棠有意提拔幾個三等宮女上來頂她跟長秋差事,吉祥就是晚棠相中的人之一,雖不夠聰明,卻好在老實本分,做貼身伺候的細緻活計足夠了。
吉祥把才發下來的幾匹料子清點完了,與入宮做太監的那些人不同,她們做宮女的不一定全是窮苦出身,比如吉祥家裡就是富庶的農戶。去年主子不怎麼得寵的時候內務府的人雖然言語上不客氣些,但卻從沒拿這麼次的東西敷衍過。在宮裡久了,再老實的人也會變得精明,吉祥隱隱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卻也不敢說什麼,只讓落雪先去找晚棠姑娘再來做定奪。
晚棠進了房便看見吉祥對着那一堆料子發呆,她叫了一聲吉祥,吉祥聽見,便忙道:“說說吧,這是怎麼了。”
“晚棠姑娘,我剛纔把這些料子都仔細瞧了一遍,一匹蒲桃文錦,一匹青綈錦,主子找內務府另要的兩匹白絹,一匹秋香色的阮煙羅,一匹嫣紅綺還有一匹提花羅綾。其中阮煙羅、蒲桃文錦跟提花羅綾是次品,尤其那提花羅綾已是陳貨,但這些差別若非仔細分辨是察覺不出來的。”
晚棠聽了很是讚許的朝她點點頭,道:“我瞧瞧那堆料子。”
“是。”
她走過去仔細瞧了瞧那堆料子,越翻越覺得這事不對,瞧了會兒便道:“你們去做事吧,我去回稟主子。”
但還沒等落雪出去晚棠又補了一句:“落雪,你出去打聽打聽別的宮苑可有這樣的事,也別說咱們這兒怎麼了,免得落人口實。”
“我曉得。”說着便一溜煙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