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釵是白意近身的宮女,因素來周到體貼,在祥寧宮頗爲得臉。今天她照舊早早的起來替昭媛娘娘布早膳,白意不過略吃了一點就吩咐撤下去,紫釵見了便悄悄問折芝,娘娘這幾天是怎麼了。
折芝瞧着四下沒什麼人,便道:“還不是因爲三皇子。”
“這話怎麼說。”
“唉,宮裡皇子越多,咱們二皇子不就越不稀奇了嗎。”
紫釵聽了,就覺得這是個機會,便道:“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我覺得咱們娘娘素來不愛爭奇鬥豔,這樣雖然端莊有餘值得人敬重,與皇上卻難免有些生疏。”
紫釵說着頓了頓,看折芝臉上並沒什麼表情,只得硬着頭皮一鼓作氣的說道。
“娘娘既然如此賢良,爲何不乾脆賢良到底,事事親力親爲,悉心教導皇子,博一個賢名。”
“你的意思是?”
折芝本來覺得這紫釵一向老實本分,今天卻突然無端獻殷勤,反常必爲妖,開始只是準備隨便聽聽也就罷了,沒成想這小宮女雖然看着老實,卻是個有腦子有謀略的。
“奴婢聽說當年皇上開蒙後,太后日日接送,沒有一日倦怠,平日裡更是悉心教導,既是母子,又是師徒。如果娘娘效仿當年的太后娘娘,皇上必會對咱們娘娘另眼相看。”
折芝深以爲然。
她笑着對紫釵說:“你是個伶俐人,好好孝敬咱們娘娘,娘娘必定不會虧待你。”
紫釵忙答了句是。
幾天之後白昭媛日日接送二皇子上下學在宮中傳爲美談,連皇上亦讚賞昭媛纔不下於班昭,德不輸於孟母。
白意瞧着馮清凌,她最近來祥寧宮來的越來越勤,其實像她們這樣才入宮的,本來有大好的前程,實在不必這麼急着找靠山;不過皇上如今對後宮頗爲淡薄,男人靠不住,她找女人的路子也理所當然。
“你那時候在瑾嬪宮裡呆的好好地,怎麼突然挪了地方。”
白意明知故問。
“瑾嬪娘娘她,似乎不太喜歡嬪妾。”
“你這樣的貌美,瑾嬪她不待見你算應當。”
馮清凌的臉不好意思的紅了紅。
“嬪妾容貌粗鄙,不敢與諸位娘娘們相提並論。”
“容貌其實也算不得什麼。這宮裡的女子,那個不是花一樣,你瞧瞧現如今的榮昭儀,還有婉婕妤;婉婕妤也就罷了,榮昭儀曾經多少得意風光,如今瞧着卻還不如本宮。”
白意半是感嘆半是得意的說。
“娘娘後福無窮。”
“說不上福氣不福氣,只是本宮瞧你年輕,平日裡瞧着也不是輕狂的人,還是勸你一句;以色事他人,色衰而愛弛。”
“娘娘教訓的是,嬪妾素來敬重娘娘端莊持重,不似旁人只知拿喬賣乖討皇上歡心;不怕娘娘笑話,嬪妾很是仰慕娘娘的人品。”
“你既乖巧,又算伶俐,不怕沒有好前程。”
白意對她展顏一笑。
“那也是娘娘賞識提攜,嬪妾的前程都是娘娘賞的。”
“你真是會說話。”
“嬪妾老實,實話實說罷了。”
“好一個實話實說。馮貴人,你過來。”
馮氏笑盈盈的走過去,福了福身子道:“任憑娘娘差遣。”
“你我同爲宮中姐妹,說什麼差遣不差遣。”
說着將自己頭上一直羊脂白蓮花面的玉簪拿下來插在馮清凌緞子似的長髮裡,道:“自古玉器配君子,也配美人。你既是美人,也就不該被辜負才是。”
馮清凌聽了這話欣喜難當,臉上卻不顯,只是微笑道:“謝娘娘賞識。”
“只要你安分守己,本宮即使不保你飛黃騰達,也自當讓你衣食無憂。”
“謝娘娘。”
馮清凌再福一福,回去的時候她路過唐蕊的閒華閣,聽聞這原先是瑾嬪住的地方。從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小妃嬪到一宮主位,如今又是皇子之母,如日中天的瑾嬪卻不如這位昭媛娘娘好拉攏;都說昭媛甚傲,瑾嬪溫柔可親;如今看來似乎不盡然。
她並沒有進去瞧一瞧唐蕊的念頭,道不同不相爲謀。初入宮時兩人過從甚密,可是時間日久,她漸漸覺得唐蕊不過是個鼠目寸光之徒,漸漸有了與其了斷的意思。
烈日當空,宮中女子愛惜容貌,每逢夏日便不愛出門,她卻日日往祥寧宮跑。和她同一個宮裡的幾個妃嬪嫉妒她比她們得寵,常常沆瀣一氣的對她冷嘲熱諷,卻又一個個膽小如鼠,根本不敢對她做什麼出格的舉動。馮清凌素來不愛與她們夾纏,一起子籍籍無名的小人,個頂個的沒出息;不過,等自己做了她們的主位,可得好好整頓一下出雲宮的不正之風。
日頭雖烈,卻並不太熱。剛出生的小孩子天天只知道睡,自打出生就一對宮女太監伺候着,鬱華有時候都跟晚棠打趣,直說皇家的孩子就是金貴。
這孩子長得好,力氣也大,果然男孩與女孩不同。期間皇后來過一次,瞧了幾眼也就走了,連抱都沒抱一下;話卻說的熨帖。
“好好養你的孩子,他瞧着是個有福氣的。”
她喜滋滋的道了謝。
紫釵隔天就把那帕子傳了過來,當然這還不夠;下好一盤棋,或者畫好一幅畫,都需要極大的耐心。有時候她也會想自己是不是越來越狠毒,當然了也就想想而已,就像日復一日的晝夜更替一般,人活着就會存在太多必然。
六月六是她的生辰,卻因爲皇后中了暑熱,沈煥這一天都未出現。前來道賀的妃嬪倒是不少,婉婕妤也結束了深居簡出的日子,雖然衣着素淡,卻一掃之前的頹唐之色,大有東山再起之勢。卻可憐榮昭儀自打生了無憂公主便大不如前,後來婉婕妤失子,兩人也再無牽扯。
“娘娘年華正好,又有子嗣傍身,真是好福氣呢。”
陳如意笑言。
“與你們相比,我實在算人老珠黃。”
她素來不愛自稱本宮。
“若你這樣的都算人老珠黃,我與昭媛這樣的豈不是都成殘花敗柳了。”
沈煥最近常去許馥那裡,她於是也就春風得意,言語間總是不多不少的愛排擠白意。不是冤家不聚頭,白意卻很少與她爭執。
“娘娘還是這麼喜歡說笑話。”
“不過是覺得做人不能太端着罷了。”
又是一通的意有所指。
鬱華懶得聽她們打嘴仗,便道:“我讓小廚房做了幾道菜,諸位如果不嫌棄就留在我這用晚膳吧。”
酒盡杯殘,留到最後的還是陳筠。
因席面上有釀好的楊梅酒,陳筠貪杯,不免有些薄醉。阮如汐知道她們兩人還有話說,便未等她便回去了,只留得雙頰酡紅的陳筠一口一口的抿着解酒湯。
“姐姐已經準備對昭媛下手了嗎?”
“醉話。”
話雖如此,但是鬱華臉上的笑容卻給了陳筠肯定的答案。
“白昭媛心機陳深,你要小心。”
“我自認是我不輸於她。筠兒,你爲何與我推心置腹。”
“因爲你沒有殺傷力。”
陳筠半真半假的說。
直至深夜沈煥都沒有來。她在東暖閣撫琴等了很久,其實知道他不會來,可是還是要等。
等待的滋味太難受。
夏日暑熱,逸恆一直睡着,晚棠已經來問了幾遍要不要伺候梳洗,她都說不用。她不知道以前是怎樣熬過一個個這樣的夜晚,也不知道爲何偏偏今天這麼急躁的想等要這個人來。
一尾又一尾音落,夜色深了又深,原來等不到的,註定等不到。
“晚棠。”
她說。
“伺候梳洗吧。”
這樣溽熱不堪的天氣,因皇后有恙,皇上下令今年不去行宮;宮中卻無一人敢有所怨言。
鬱華一邊抱着逸恆,一邊跟晚棠說:“皇后娘娘這些日子身子不好,皇上心裡肯定也不舒坦,就趁着這個時候把流言放出去吧。”
“奴婢明白,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無妨。”
她言簡意賅的說。
三日後宮中留言紛紛,大意是白昭媛與二皇子的講師杜俊有私,流言的具體程度,大致夠寫一折話本。
然而祥寧宮那邊卻並無人出來澄清事實,鬱華知道以白意的性格從來都是不屑於流言,清者自清,這是她向來行事的法則。在鬱華看來,特點很多時候都會成爲一個人的缺點。
然而卻在那天晚上,甘泉宮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嬪妾見過瑾嬪。瑾嬪安。”
“起來吧。”
馮清凌一身寶石藍的宮裝,頭髮也是規規矩矩挽成普通樣式,眉目如畫的女子,卻沒由來的讓人覺得礙眼。
“你來做什麼?”
她警覺地問馮清凌。
“前些日子娘娘生辰,嬪妾正好來了月事,肚子疼的起不來牀,是以缺席,今日是專程過來告罪的。”
馮清凌總是一副笑盈盈的樣子,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鬱華就算再不喜歡她,卻也只能耐下心敷衍。
“貴人實在是太客氣了。話說回來,自打你從我這搬出去,我還未去瞧過你;好歹你我曾同住一宮,這是我的疏忽。”
“姐姐這話纔是客氣。”
馮清凌隨手撥了一個葡萄,笑盈盈地說。
“小皇子呢,姐姐把小皇子藏得這麼好,是怕妹妹對她做什麼不曾。”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聽着卻不那麼入耳。
“他睡了。貴人要是這麼喜歡孩子,何不自己生一個。”
“清凌怕是沒那個福氣。”
語氣頓時哀婉,與她平日的氣質格格不入。
“妹妹年紀輕輕的,何出此言。”
“這……不是娘娘最清楚嗎?”
她收斂了方纔哀而不傷的神情,笑問她。
“本宮不懂你說什麼。”
“難得聽娘娘自稱本宮。怎麼,娘娘心虛了?”
“胡言亂語。本宮念你年少無知,你自己走吧,本宮就不多留你了。”
“娘娘這般心狠手辣,就不怕有報應?就不怕累及小皇子嗎?”
“大膽!”
鬱華忍無可忍。
“你不畏酷暑來本宮宮中,就是爲了說這些誰也聽不懂的胡言亂語?來人,把她給本宮攆出去。”
馮清凌站直了身子,對着準備近身前來的幾個太監說:“我自己會走。”
說完風情萬種的看了鬱華一眼,又福了福,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本宮念你是初次纔給你留臉面,你若再不敬,就休怪本宮絕情。”
“臣妾省得。如此,臣妾再謝娘娘。”
那笑容看的鬱華幾欲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