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華獨自坐在流霜閣玩佛珠。因只讓點了一半的燈,暗沉沉的氣氛便顯得有些詭異,她知道晚棠跟落雪都在外頭站着,一個個都怕她想不開出什麼事,她不會。
即使她從未到過這樣慘淡落寞的地步,但是她可以接受,甚至可以看似平靜的接受。她早知道沈煥的涼薄,其實越是溫柔的人往往越無情,因爲極度的溫柔需要極度的理智,而理智過度的人,她的情感一定是匱乏的。
她喜歡這個男子嗎?這個未給過她承諾,未給過她鳳冠霞帔,也未給過她無上榮耀的男子。他總是叫她等待,總是叫她傷心,也總是疏離的拒她於千里之外,可又常常以一種曖昧的姿態蠱惑着她,讓她情難自禁。
是了,情難自禁而已,深愛總是雙方的事,而她與沈煥,似乎隔的太遠。自己似乎曾經問過他有沒有那麼一點喜歡她,他的回答既肯定又模糊,但是自己卻沉浸在那一點點的可能裡,併爲那樣一點點的可能無法自拔。
真是,她嘲笑自己,都已經做了兩次母親的人,居然還會有這般小女兒情態,爲了情愛這種虛無縹緲的事傷神。有時候寂寞未嘗不是好事,徹底的寂寞往往會催生極端的冷靜,她很喜歡自己的這種冷靜,又爲此深感無力。
“晚棠。”
她喊。
“主子有什麼吩咐。”
外頭的人急忙推門進來。
“你告訴落雪跟敏福,讓他們也警醒着點,免得被人害了還跟個傻子似的矇在鼓裡。”
晚棠不知道她爲什麼沒頭沒腦的說這麼一句話,但還是謹小慎微的答了個是,又問她,“主子要洗漱嗎?”
“我睡不着。”
她玩佛珠的手沒停。
“等這個苦悶的夏天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對晚棠說。
因小廚房留下的食材不多,只夠她一個人的分量,她於是把自己手上的幾支釵子都分給了晚棠幾個,只說防人之心不可無。
落雪並不知道外頭人投毒的事,最開始頗不以爲然。後來還是晚棠明裡暗裡提點了她幾次,她這才明白了鬱華的用意。
有一次大晚上的伺候完鬱華梳洗,她偷偷對晚棠說:“咱們主子這麼好一個人,怎麼偏偏命這麼苦。難不成真應了那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呸呸呸,你說什麼晦氣話呢。”
晚棠趕緊打斷她。
“咱們主子也不是不聰明,就是心不夠狠;要說這宮裡伶俐人海了去了,可是真正笑到最後的還是那些能殺伐決斷的。咱們主子還年輕,經的事少,所以總是狠不下心來。”
“晚棠姐姐,你懂得真多。”
落雪真誠的說道。
“懂的再多我也只是個奴婢,你既然叫我姐姐,我也就把在這宮裡明哲保身的道理告訴你。”
她看着如今仍然保持純真面容的落雪,不自覺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
“姐姐你說。”
“其實也不是什麼深奧的大道理,不過就是兩句話,第一句話是良禽擇木而棲,第二句就是主子的榮辱就是咱們的榮辱。”
落雪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晚棠姐姐,我會記住的。”
晚棠溫柔的笑了。
“姐姐,你說咱們能撐過這一關嗎?”
過了一會兒,她忐忑地問。
“能。”
今個兒是敏福上夜。敏福不愧是老實人,跟着她幾經沉浮,她風光時不邀功,她落魄時也不落井下石;雖然有時顯得不夠聰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很滿意內務府給她撥的這個奴才。
到時候給逸恆挑人的時候自己可得警醒着點,小孩子貪玩好動,最是好哄好帶壞的,可不能讓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這麼一想,本來還算平靜的心又亂了起來,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痊癒了沒有,若是還病着,那逸恆過去了豈不是沒人管……
她躺在牀上輾轉反側,註定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晚棠,你說咱們能知道外面的消息嗎?”
第二天宮女進來伺候她梳洗的時候,她突然問正在一旁擰帕子的晚棠。
“皇上雖然禁了娘娘的足,卻並未派守衛駐守,何況如今宮裡正亂着,娘娘若想知道外頭的消息,應該還是能打聽到的。”
晚棠想了想,答道。
她點了點頭。
又說:“還有珍珠玉容粉嗎?”
“有的有的。”
落雪殷勤地說。
她看着落雪那張似乎永遠都不知道什麼叫難過的臉,也對她笑着說:“那就替我調好了拿過來吧,總覺得自己今天的臉色不太好。”
“主子振作起來就最好了。”
落雪笑着說。
那是因爲我哭了太久太久。
其實好像自打進宮以來就一直都是懶懶的樣子;雖然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爭氣去跟她們鬥智鬥勇,但不過幾天就厭了,又重回庸庸碌碌的模樣。
玉簌沒了之後她倒是有了些長進,但現在她明白這還遠遠不夠。想到自己曾經那麼着急的打發了娥眉跟綠水,以爲自己看透了一切,以爲自己可以獨當一面;還真是幼稚。
在這個動輒就要已性命相搏的地方,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她都不知道是該罵自己愚蠢還是說自己天真。
梳頭的宮女突然把她頭髮扯了一下,她吃痛,卻因爲打小的教養只是略微皺了皺眉頭。
“怎麼做事呢。”
晚棠開口的同時那宮女卻只是退了一步屈膝道:“奴婢近日身子不太舒坦,還請娘娘不要責怪。”
頭埋得很低,語氣卻不是那麼謙恭。
“既然如此,從今日裡你就不必當差了。”
鬱華也不拆穿她。
“謝主子體恤,只是如此怕是有違宮規吧。”
“讓你歇你就歇着,哪那麼多廢話。你如果當真這麼重規矩,那就先自罰十個巴掌,罰你方纔辦事不當心傷了主子玉體。”
晚棠很是不客氣的說。
那宮女便不再說話。
“好了,你下去吧,從現在起就不用過來當差了。”
“那奴婢先告退。”
“滾吧。”
晚棠尤嫌不足。
“你倒歷練出來了。”
待那宮女走後,她對晚棠道。
“主子看重奴婢,奴婢自然要替主子爭臉面。”
“主子,東西我調好了,您聞聞看香不香。”
正說着落雪風風火火的就進來了。
“你倒是心靈手巧。”
“主子□□的好。”
主僕三人很是說了一會閒話,彷彿這只是許多清晨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個清晨;沒有禁足與失寵,也沒有落寞與失意。
因落雪嘴快,每次都會跟送御膳過來的小太監搭兩句話,久而久之兩個人熟了,那個小太監也就不像以前對甘泉宮的人那麼避諱,慢慢地落雪問什麼他也會斟酌一下再回答她。
如今小廚房已是山窮水盡,鬱華仍舊不敢吃御膳房給她送過來的東西,只能每次讓晚棠跟落雪兩個將她們的東西分與她。然而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但她知道,只要皇后娘娘一日病着,這後宮裡誰的事都沒什麼要緊。
也不知道馮清凌的孩子生不生的下來。還是不要生下來了吧,她恨恨的想。雖說稚子無辜,可是這女子也實在是太可惡。
那日落雪又跟那小太監說着家常,她有意無意間問了句皇后娘娘,卻聽那小太監說:“皇后娘娘鳳體如今康泰着呢,你沒聽見幾天前宮裡又是唱戲又是歌舞的,那就是皇上專程給皇后娘娘開的長生席!”
“皇上對皇后娘娘可真好。”
落雪故作天真地說。
“可不是,如今這滿宮裡誰不說咱們皇上跟皇后娘娘琴瑟和鳴,這可是難得的佳話啊。”
“小寶。”
說着落雪話音一轉,換上了一副哀婉語氣。
“你知道,我們主子如今被禁足,三皇子也有福被抱去給皇后撫養,可是我們主子畢竟是做孃的,心裡惦記自己的孩子。我瞧着主子日日不舒坦,心裡也難受。”
那小寶如今跟落雪關係頗爲親近,又覺得這女孩天真可親,不自覺就對她多了一分好感。但是輕重緩急他亦是知道的,他聽了落雪的話,總覺得有弦外之音,難免就變得有些支吾起來。
“既是爲孃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道理,你也好好勸勸你們主子,三皇子如今被皇后娘娘養着,是天大的福氣呢。”
“巧了,我也正是這麼想,但我們主子卻總是不放心,就託我打聽打聽三皇子的近況;可是你也知道,我們主子如今被禁足,說好聽了是閉門思過修生養性,說的難聽些,不就是冷宮安置嗎?何況這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我又怎麼敢以身犯險。”
“你說的是。”
小寶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含含糊糊的應和。
“所以我這不想到你了嗎。”
“哎呦我的好姐姐,這可是抗旨的事,我不敢做。”
他連忙拒絕。
“我話還沒說完呢。那抗旨的事別說是你了,我一樣不是不敢做。不過你行事肯定比我們自由,這宮裡你也知道,很多事都是瞞不住的。也不要你打聽,你就把在外頭聽到的所有跟皇后娘娘還有跟小皇子有關的是學給我聽,我再去學給我家主子,到時候只哄她說是我專程託人打聽的;這樣既了了我家主子的心事,也不至讓我去以身犯險,這豈不是一舉兩得,還請你瞧我可憐,就幫我這一回吧。”
小寶細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有理,便答應了。
因他只是御膳房的小太監,知道的並不太多,但事後落雪還是千恩萬謝的送了他出門。
“主子。”
落雪笑盈盈的喊道。
“辛苦你了。”
她說。
“說不上什麼辛苦,耍耍嘴皮子功夫罷了。不過主子,他說他只是個打雜的,知道的也不多。”
“能撬開他的嘴就不錯了。”
“那也是主子聰明,想的法子好。”
“要是真聰明也就不會被困在這四方的天地下出不去了。”
晚棠端上來的還是陳年的舊茶。自她被禁足,嬪位裡一應的東西就都沒了,更別提往日裡內務府明裡暗裡的孝敬。
“小寶說,皇后娘娘打病好了之後對三皇子還算不錯,平日裡還能見着娘娘抱三皇子出來玩,皇上也常去泰坤宮,滿宮裡也沒聽說三皇子生過什麼病。”
“真是……真是有勞皇后娘娘了。”
“主子仔細風迷了眼睛。”
“不礙事。”
她擺擺手,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