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白意瘋一陣好一陣的, 爲着賢良的名諱,鬱華在面上並未讓內務府薄待她。只是全妃不知道爲什麼被撤去了協理六宮的權利,於是宮裡都瘋傳起了白昭媛當年欲置全妃於死地, 而全妃如今得勢報復白昭媛的故事。
全妃過來的時候她正在自己的暖閣裡修剪着內務府送來的盆栽。茗陽由着嬤嬤帶領去了逸恆的宮裡, 整個泰坤宮因爲茗陽出了門而顯得分外寂靜起來。
全妃向她請安。其實有時候她實在覺得全妃請不請安的不要緊。一個人如果打心眼裡不服你, 她怎麼都不可能會服你。
“妹妹坐吧, 你我之間, 不用這樣客氣。”
“娘娘這招連消帶打,實在是用的漂亮。”
“你從來曉得我心軟,我也從來曉得你詭譎。”
她修剪着面前的盆栽頭也不擡, 她與陳筠莫說相識,連相知都已經很多年了。
“只是嬪妾從未想過娘娘竟會放過白意。”
“本宮有放過她嗎?”她啞了, 也再不能見到親生子。十年的隱忍與等待, 竟換來這樣的結局。想到這裡, 鬱華不自覺的笑了。
陳筠看着她的笑容,既覺得她陌生, 又覺得她熟悉。
“那娘娘會放過嬪妾嗎?”
“以你的聰明才智,需要本宮來放過嗎?”
鬱華直覺全妃次來不是示弱,更不是示好。
“嬪妾惶恐。”
“你居然也會惶恐。”
全妃怔住,她從未見過這樣咄咄逼人的鬱華,但是她曉得這個女子溫柔背後的堅韌與隱忍。她這是在宣戰。
陳筠低頭不說話。
看來那些事情, 她已經知道了。那就如此吧, 你死我活的, 這世間的事不就是這樣嗎。又或者她在幾年前對鬱華腹中的那個孩子下手的時候就已經動了邪念。
不過那孩子還是平安的生了下來, 好在是個公主, 而非皇子。
那德妃呢?不,自己不會德妃聯手, 只是德妃曉得她的把柄。皇后只是懷疑她而已,而德妃卻有實實在在的證據來證明自己幾年前曾對皇后腹中的胎兒下毒手。
或者德妃只是騙她。
她有些亂了。
“這盆栽就送你吧。本宮精心修剪許久,內務府送來的時候雖然是修好了的,但卻是千篇一律的修剪樣式,遠不如這個有風韻。”
“那嬪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鬱華看着她,驀地笑了。她不曉得她在笑什麼,或者是笑她們之間居然會這樣生疏,又或者她只是莫名其妙覺得開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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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筠瞧着她的笑容,看見她眼角隱約可見的細紋,發現她們都老了。是真的老了。也正因爲這種蒼老,她們不會像年輕時那樣對一切都無慾無求,相反,她們開始有自己的渴望,自己的算計。
從出世到入世,總會有那麼一天彼此分道揚鑣的吧。
鬱華並未留陳筠的飯,若與不想說話的人在一起呆的太久,總是讓人覺得懊惱。
逸恆快十五了,十五歲,也是該出宮開府別居的年紀。今晚皇上未翻任何人的牌子,微風燻人暖,她身上穿着的衣服都層層浸染了花的香氣,年輕的時候不喜歡這些,現在卻不知道爲何現在開始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她曾經好像是一個無比靜默的人。有太多東西她不喜歡了,也許正是這樣沒有特色,所以什麼都抓不住。
沈煥獨自在書房寫字,不知道他在寫什麼,她也不敢湊過去看。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他,總覺得他是一個傷心無比的人。可這宮裡誰又不傷心呢?
“你來了。”
最後一筆落,明知道她站了很久,卻還是像才知道她來一樣,淡淡說了句你來了?
“是啊。”
她未反駁他,她從來都不反駁他。想來這也是他喜歡她的原因。
“本來晚上想過去你那裡的,但是又懶得動喚。”
不知道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所以臣妾就自己過來了,臣妾與皇上心有靈犀。”
好一個心有靈犀。
沈煥莞爾。她便陪着他微笑。
“怎麼不把逸恆或者茗陽帶過來。”
“茗陽已經睡下了。逸恆,想來還在看書吧。”
“聽說你賞了逸恆兩個丫頭。”
“逸恆也不小了。”
“是啊。”
她上前替他收拾那些寫廢了的紙張,又道:“再過幾個月逸恆也要出宮開府。不知道那時候臣妾會不會捨不得。”
“又不是出京,有什麼捨不得的。”
“皇上還不知道,我們女兒家,不就是這樣爲一點點小事就覺得傷感或者傷心。”
“逸恆。”沈煥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已經賞了他丫頭,他也這麼大了,是時候封王了。”
“逸恆怕是還不夠格。”
“中宮嫡子,有什麼夠格不夠格的。”
話雖這樣說,但鬱華瞧他的語氣,也知道之前那件事還是在他心裡存下了芥蒂。只是因爲白意的事讓他不像以前那麼喜歡全妃,連帶着就牽連了四皇子。
他素來不喜歡心思狠毒的人,也不喜歡哪個女人在他面前玩弄些什麼。聰明人喜歡聰明人,卻又不喜歡看着別人自作聰明。就是這樣矛盾。
想來也是想爲此警告一下全妃吧。
“皇上這樣說,臣妾拒絕了皇上覺得臣妾在作僞。但臣妾若是答應,怕皇上又覺得臣妾今天過來是別有目的。臣妾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有時候人顯得笨一點,對自己對別人都好。糊弄過了別人,纔不會糊弄自己。
他的手突然拂過她的臉,道:“朕只希望你不忘初心。”
“皇上給了臣妾這麼多榮寵。臣妾是幸運兒,幸運兒有幸運兒的愚蠢,也有幸運兒的天真。”
她回答。
字字真切,險些感動了自己。她總是喜歡在感動自己的同時,感動旁人。
“那就這樣吧。逸恆的性子也算是穩重。逸霜的封號是文,逸恆的封號就是成吧。”
老成持重,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心裡自問了一下。
“皇上說什麼都是好的。”
“既然已經有了封號,就在這半月裡讓他出宮開府吧。反正王府是早就修好的。只是挑長史官跟奴才什麼的還要費些功夫。”
果然。
她心裡微微有了一絲譏誚的念頭。不願意讓逸恆再住在宮裡。看來到時候應該會給逸恆一個無甚實權的官職,先做一個富貴閒人再說。她害怕什麼呢?她是中宮,逸恆是她唯一的兒子。只要不是太庸碌,也不要犯錯,想來日後的太子之位也是有跡可循的。
“官吏的委任不是臣妾可以操心的。臣妾只需管挑些奴才送到王府裡頭。只是這樣的話,便要辛苦皇上了。”
沈煥點了點頭。
之後便是一番纏綿無話。
三皇子封了王,眼看不日就要出宮了。德妃曉得這個消息之後險些恨得將自己留得寸長的指甲齊齊折斷。大皇子是什麼時候封的王,二皇子又是什麼時候封的王。就是中宮嫡子又怎麼樣,一個繼室,既不是原配,又不是皇上心頭好。一個自己就算見過一眼都不會記得樣子的女人,一個連半點特色都沒有的女人,她憑什麼!
看來上次的事還不夠讓皇上徹底厭棄她跟她的兒子,德妃心浮氣躁,全妃又不理她。明明她們兩個人都分道揚鑣了,甚至皇后都已經對她下了手,她居然還是這麼執迷不悟。
卻就這個時候,七皇子又鬧了起來。
“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難道本宮對他還不夠好,一個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德妃本就在氣頭上,又突然被嬰孩的哭聲吵了自己,便罵了一句。
七皇子的奶嬤嬤爲七皇子不平,卻又不敢說些什麼,只得不住的告罪。邊告罪,心裡邊說沒孃的孩子就是可憐。
卻在這個時候,她宮裡有個宮女悄悄的跑了出去。德妃身邊的杜蘭將這一切看得清楚,趕緊拉了身邊的一個小太監,讓她跟着那個宮女,看她是要去哪裡。
那宮女知道有人尾隨她,心中竊喜,便開始按那位主子娘娘所囑咐的行事。到了第二日,不知道爲什麼,七皇子晚上啼哭的聲音更大,德妃也就顯得更加暴躁。
這宮裡,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傳的人盡皆知,更何況是高高在上又備受矚目的德妃呢?
杜蘭見此,便越來越覺得這件事與皇后那邊有剪不斷理還亂的聯繫。按那個小太監的說法,那個宮女,是先去了全妃的重華宮,又去了皇后的泰坤宮。停留的時間都不太長,卻也不短。
杜蘭還是很信任那個小太監的,懂分寸,也知禮數。更何況她素來與金華宮的掌事太監不大對付,一直想找個人來分他的權利。她把那小太監的話在腦子裡反覆的過了幾次,便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到了晚上守夜的時候,她便悄悄地把那些話告訴了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