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嬪近日心情好,對陳筠跟阮貴人的冷嘲熱諷也少得很。皇帝最近常翻她的牌子,本來以爲瑾嬪會越過她去,沒想到竟生了個公主,到了居然還沒留住,可見福薄,不是富貴命。她本就是跟白意她們一撥進宮的,沒成想到現在都只是個嬪位,她可沒少爲這事着急上火,尤其每次看見榮昭儀那個囂張樣子,以前跟她一樣的位分,不過因爲沒了孩子就一躍成了九嬪之首,真不知道她是走了什麼好運道。
“菩薩啊,您可得保佑信女儘快懷上孩子,一舉得男。”
她在心裡默唸,又朝着那低眉的觀音拜了三拜。
老人常說酸兒辣女,榮昭儀這次懷孕胎動的厲害,卻硬生生被她地瞞下了,只等着頭三個月坐穩了再“昭告天下”。丹桂才醃好的梅子頃刻就被她吃了大半,太醫說她早年流產的時候沒調理好落下了虧空,讓她千萬注意;爲這這個她連協理後宮的權利都放出去大半,任她們去作,她知道許馥懷疑她有了,懷疑就懷疑唄,不過抱養了皇長子而已,養不養的熟都還要另說,到時候她生了兒子,哪裡還有她許馥得意的份。
大年三十的前夜皇帝是在長信宮過的,一半是因爲許修儀如今頗得皇上看重,還有一半便是因爲皇長子;皇長子不佔嫡不佔貴,卻佔了個“長”字,皇上頭一個站穩了的兒子,自然疼的眼珠子似的。修儀對皇長子也好,起碼明面上擔得起慈母這個稱呼,皇帝對修儀便也愈發滿意。
大年三十的闔宮宴,自然由太后坐上首,皇上陪坐在側,之後便是依着慣例,由榮昭儀開始分兩邊往下坐,太后右側則是昭陽公主和兩位小皇孫。
鬱華瞧着幾個孩子,心裡一酸,險些掉下淚來。晚棠眼疾手快的替她遮了遮道:“主子寬心。”
“臣妾先代衆姐妹敬太后娘娘一杯,再敬皇上一杯。”自從得了協理六宮之權,許氏也愈發長袖善舞。
“這是許家丫頭吧,倒歷練的比以往很是伶俐了些。”太后瞧了瞧修儀,開口道。
“承太后您老人家的福罷了。前些日子臣妾手抄了一份《佛說觀無量壽經》,準備做年禮送給太后。”
“太后,臣妾也有東西要送給太后呢。”榮昭儀搶了許馥的話開口道。
“榮丫頭說說什麼東西。”
榮昭儀嬌俏一笑,道:“臣妾的兄長前幾日打西洋帶回來一個琉璃做的壽桃,臣妾私心想着,這東西雖不貴重,意頭卻是極好,便找哥哥討來借花獻佛了。”
“可是你那與洋人做買賣的許家老三。”
“太后娘娘好記性,可不是他。”
“老祖宗,老祖宗。”纔會說話的大皇子朝着太后娘娘叫她。所有嬪妃都或真心或假意的笑了。
白昭媛自豪的看着自己的兒子,會說話算不上什麼,大皇子的母妃生前就是個庸懦人,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會特別聰明伶俐。她瞧着虎頭虎腦的大皇子,又瞧瞧自己的兒子,總覺得自己兒子更機靈討喜。
宮宴的菜從來都是隻求好不求新,鬱華瞧着擺在自己面前的吃食,象徵性的動了動筷子,因來之前便在自己宮裡吃了個八成飽;這也是後宮嬪妃慣常的做法。
許馥偷眼瞧了眼榮昭儀那邊,只見她面前的菜是半點沒動,心裡笑她謹慎過頭。
“宓妃還是病着?”太后猛地問了一句。
皇帝聽了這話略怔了怔,半晌纔有氣無力地道:“她是心病。”
“既如此,就讓她好好歇着吧。心病還須心藥醫,她總有想開的那天。”
“兒子也這樣想。”
太后瞧着皇帝神不守舍的樣子,心裡嘆了一句冤孽,也就隨他去了。
因皇后過世,按例大年三十帝后團圓的規矩也沒法照辦,筵散之後皇帝便獨自回了乾坤宮。
燭影搖紅,當晚陳筠收到了自宮外遞進來的信,熟悉的筆記和語氣,陳筠的嘴脣不自覺勾了起來;陳雅到底是願意幫她的。
大年初二是各親王侯府往宮裡送年禮的日子。永康侯府因太后的緣故延續了三代的爵位,重又恢復了曾經烈火烹油的生活。
今年照例是些珠寶玩器,加上孃家幾個小侄女手抄的佛經,太后掃了一眼呈上來的禮單,就讓小太監們把東西搬下去了。
“早讓他們別那麼重排場,咱們家不是世襲罔替的侯府,如今是有爵位夠他們花用,若是真到了勢微那天那一個個紈絝還要上街討飯不成。”太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老奴瞧着孫輩裡面有幾個少爺小姐都是好的,娘娘也別太操心了。”吳嬤嬤是家生子,在這方面自然比張嬤嬤說話要有分量。
“他們已經把主意打到了五姐身上。這差着輩分呢,哀家就是手眼通天,能把侄女許給皇帝不成?”
“主子寬心吧,這事情是管不完的,主子只管做個享福的閒人,這兒孫吶自有兒孫福。”
“到底是我的母家,難道還眼睜睜的看他們餓死不成。咱們舒家是不可能再出個皇后的,免得外頭那些老臣說我們這些做外戚的不安分;但你告訴他們,好好教養小輩,舒家是皇帝的母族,怎麼都沒理由虧待他們。”
“誒,奴婢知道了。”
“這麼些年,也只有你還陪着哀家。”
太后說道。
“大過年的,娘娘怎麼說起這個。”
“人老了老了,越到這種喜慶時候心裡越覺得沒着沒落的。”
陳筠站在長樂宮的大殿裡,只覺得這裡堂皇卻寂靜至極,彷彿一根針落下都是了不得的聲音。
宮女走過來說宓妃娘娘正在梳洗,請她稍安勿躁。
日上三竿,偏這女子卻依舊一副懶梳洗的樣子,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竟然會出現在這深宮之中。陳筠想到此處倒吸了一口涼氣。
又等了一會兒,才見着一個女子朝這邊走過來。她不飾裝點,妃色的羅綢上衣配金線繡遊鱗拖地長裙,神情冷淡,卻依舊貴不可言。陳筠瞧出她衣服的材質極新,知道這位“病居”深宮的妃子並未受到任何人的苛待,心中暗歎自己這一步走的高明。
“嬪妾見過宓妃娘娘。”
“不必多禮,你說我姐姐託你給我遞信,你同我姐姐的夫家是什麼關係?我姐姐好嗎?”
皇帝昨日賜了一堆東西到甘泉宮,鬱華只留下了那個嫦娥抱兔的玉佩,其餘的都丟到了庫房裡。繁華富貴如過眼雲煙,在宮裡呆得久了,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什麼是真實。
午睡醒了之後覺得時間難打發,便動身去了祥寧宮。
家宴之後白意難得清閒,正在明瑟殿旁邊的暖閣裡逗小皇子,就見一個小太監過來說瑾嬪求見。
她皺皺眉頭,轉手讓乳母嬤嬤把小皇子抱走了,才略扶了一下簪子道:“讓她進來。”
那小太監領了命要走,白意又開口對身邊的一個宮女說:“再上幾樣點心,她愛吃甜的。”
“是。”
鬱華進來的時候只覺得一股暖風拂面,便笑道:“姐姐這兒地龍燒的真足。”
“你才從外頭過來,冷着了吧。快坐。”
“小皇子呢?”
“剛抱過來玩了一會兒,我看他困了就讓她們帶回去哄他睡覺。”
鬱華的眼底流過一絲羨慕,但不過一瞬就消散了。
“才路過香霧園的時候瞧見今年梅花開得好,本想摘幾枝來給姐姐的,又想到姐姐似乎不喜歡梅花。”
“我是不喜歡梅花,孤零零的模樣雖看着可憐可親,卻偏偏白的不夠仙氣,紅的又紅的太俗氣,是故總是喜歡不起來。”
“姐姐不過一枝花都能說出這許多的道理,可見是個挑剔的。”
“我爹說了,人活着得謹慎精緻,不然白白辜負辰光罷了。”雖自打有了二皇子之後白意要比從前入世的多,骨子裡卻仍舊孤傲出塵。
“我聽說皇上大大賞賜了你。”
“皇上仁慈,實在看我可憐。”
“你也不必這樣說,好不好的都是命,你還年輕,日後總會有孩子。”
“任有了,也不會再是她了。”
“唉。”
似是心有感觸,白氏也嘆息了一聲。
“瞧我,大過年的偏惹得姐姐不痛快,該打。”
“你是思子心切,誰又忍心怪你。我前些日子還怕你因爲這事傷心的言行無狀衝撞了皇上,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多了。”
陳筠自長樂宮出來還沒回宮呢,就被孟忠帶着人請去了乾坤宮。淡淡的蘇合香混着龍涎香的香氣,即使是過年,案頭也依舊是堆積如山的奏摺,御筆硃批,這世上最尊貴的人與她不過幾步之遙,她不知爲何突然心生顫慄。
“臣妾參見吾皇萬歲。”
皇帝的表情仍舊是溫柔的。那種溫柔裡帶着一種自持與淡漠,她突然想到愛情與繾綣,轉而自嘲地笑笑,她知道一切與她無關。
“手都是紅的,路上冷着了?”
“勞皇上惦記。天寒地凍的,不過臣妾穿得多,倒不冷。”陳筠微笑。她一向自恃美貌,卻沒成想自進宮來皇帝對她的容貌似是恍若未聞般,並未因此而多加寵幸。
如今仍是如此,皇帝賜了座,又讓人上了些瓜果點心,開口卻是問她:“宓妃她還好?”
陳筠啞然失笑。
即使這是她心裡預想到的然後,她卻依舊覺得這是一個玩笑。原來這後宮裡真的有愛情,九五之尊,這天下都任他予取予求,卻不知爲何不敢去見一個女人。甚至依舊眼巴巴的想從別人嘴裡知道,她好不好。
“回皇上話,宓妃娘娘氣色還好,臣妾瞧着宮裡奴才雖不多,卻是極盡心的,宓妃娘娘瞧了雲大奶奶的信之後整個人都是極高興地樣子,還讓臣妾日後每個月都找一天過去同她說話。”
她低頭恭謹地答着,見皇帝臉上有了動容之色,一直緊繃的心絃便慢慢放鬆下來。
“月宜她一向倨傲,沒想到與你談得來。”皇帝此時的神色已是溫和的不行,陳筠也不說破,她甚至都不覺得傷心。
“臣妾只覺得宓妃娘娘好相處,一便是一二便是二的,實在的很。”
“她也聰明得很。”皇帝不自覺地說。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皇帝纔像是緩過神來,道:“你先回去吧,朕這裡還有許多奏摺沒看,改日再去瞧你。”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皇上也得注意龍體纔是。”
皇帝笑了一下,道:“聽孟忠說你是走過來的,回去時便成乾坤宮的轎輦回去吧。
“是。”
陳筠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