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晌午鬱華便讓晚棠備了些薄禮,準備帶着她去祥寧宮走一趟。她本來打算待小公主滿了半歲就把綠水跟娥眉放出去成親,如今老祖宗剛過世,即使成親要再拖上半年,但是也該讓她們出宮備嫁了。即使兩個人嘴上說不嫁,可哪有女子不願意嫁人呢,不過是憑着這麼些年的情分不好意思太過直接罷了。爲着這個她也漸漸開始倚重晚棠,長秋心眼太多,落雪心眼又少了些,晚棠雖然長得過於好了,卻是做心腹的好材料。
晚棠知道鬱華器重她,行事也更爲乖覺。她們不比那些主子娘娘帶進來的家生奴才有一份自幼的情分在裡頭,榮辱全憑自己。她有時深恨自己長得好,即使被皇上瞧上了又怎麼樣,身世如浮萍的女子,不過是帝王的一個玩意,臨了也許還不如那些個得臉的宮女體面。主子不計較她的容貌,也許是覺得根本不值一提,也許是察覺了她的心思覺得自己堪用,但她也知道主子是難得一見的主子,她得抓住機會。
甘泉宮和祥寧宮離得遠,不過自從生了玉簌她難得出來走動,倒也沒有傳轎輦。自從她搬出去之後,祥寧宮更顯得清淨空闊,只因爲昭媛是素淡的性子,裝飾也多用藏青一色,祥寧宮裡的奴才更是被□□的安靜利落。
到了門口,晚棠朝那守着門的小太監福了福,道:“我家主子來瞧昭媛娘娘,還煩公公通報一聲。”
那小太監原鬱華在的時候就在這裡當值,又因爲鬱華如今生了公主,在皇上面前頗有些體面,忙討好地道:“原來是瑾嬪娘娘,怪道方纔喜鵲打這兒過的時候都叫了好幾聲,奴才這就去傳話。”
不一會兒那小太監就回來了,連連道瑾嬪娘娘裡面請。
鬱華進去的時候地龍正燒的熱乎。白意只穿了一件薄綢衫,外頭披着銀狐皮大衣,頭上只插着一支很普通的點翠簪子,一副家常打扮。
“給娘娘請安。”
“妹妹快些起來,你瞧我這蓮花仙子繡的,總覺得差點什麼。”
說着把手頭正摩挲着的小孩衣服遞了過去,鬱華上前湊着瞧了,卻道:“姐姐淨拿我逗趣,可忘了我那實在拿不出手的繡工。”
“我道忘了,上次去你那兒瞧着你給小公主繡的肚兜,我同你那侍女說你們主子繡的小貓樣子挺別緻,你那侍女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娥眉快言快語說你繡的那是老虎。怎麼不見你帶娥眉過來,我瞧着那孩子心直口快,說話又知道分寸,我倒是很喜歡她。”
“我準備放她出去嫁人呢。”
“你竟然捨得?”
“有什麼捨得不捨得的,她畢竟不是天家人,總不能讓她陪我在宮裡呆一輩子。”
“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了,以前總想着讓折芝再陪我兩年,如今看來竟是耽誤了她。”
鬱華知道白意是打算留折芝一輩子的,於是客氣道:“折芝姑娘是娘娘的左膀右臂,娘娘哪裡捨得。且不說這些了,前日裡我聽說逸霜病了,如今可有好些?”
說到此處白意的笑容便深了些,道:“太醫剛來瞧過,說是將養幾日便能大好了。”
“那便好,這兩日一直忙着,想娘娘這邊也是忙的一團亂,便打算過兩日再來。”
“你是個貼心的,凡事都細緻體貼得很。”
正說着有宮女上來回說小皇子醒了,白意便對鬱華笑道:“我這孩子倒跟你親,睡了一上午,一聽你來便醒了。瞧着我們逸霜這麼喜歡你,你可得備好禮纔是。”
“合着娘娘在這等着我呢。”說罷揚一揚臉,晚棠忙把一直帶着的東西拿了上來。“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但架不住漂亮又意頭好,娘娘可別嫌妹妹小氣。”
白意將那些東西略瞧了幾眼,道:“就是這樣家常的東西纔好,我瞧着她們,金器玉石的往我這裡送,只覺得假的很。”
奶孃已經把逸霜抱了過來。雖說是病着,卻沒見幾分病容,一雙大眼睛溜溜地轉着瞧鬱華,瞧了兩眼之後像是不感興趣似的把眼睛又閉上了。
鬱華此時實在是撐不住笑,“小皇子好大的脾氣。”
“兩個奶孃也是這麼說,說這孩子氣性大,日後怕是個淘氣的。”
“男孩子淘氣些好,姐姐性子貞靜,自我搬出去之後這祥寧宮也愈發安靜了,到時候小皇子長起來,姐姐怕是想不鬧都不行。”
“堵你的嘴。你來抱抱逸霜,小孩子軟乎着呢。”說着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又道:“瞧我這話說的,像你沒生過孩子似的。”
像是感覺到自己正被陌生人抱着,逸霜睜開眼之後嘴巴扁了扁,卻沒哭,反而伸出手來亂抓一通。
白意湊過去假意打他的手,道:“這是你瑾娘娘。快給你瑾娘娘笑一個。”逸霜卻不理會這些,依舊只是拿那還沒什麼力氣的手到處亂抓。
“小男孩兒就是淘氣,我們玉簌平日裡除了笑就是哭,不過沒事也喜歡扯綠水她們的辮子玩。”
又笑着說了會話,鬱華瞧着天色將晚便告辭了。白意自然要留飯,她卻推說孩子怕是醒了鬧她不方便就留,白氏便囑咐她下次帶着公主來過來,她笑着應了。
回去的路上,只瞧着落雪匆匆忙忙地往這邊跑過來,鬱華瞧她臉色不好,心裡頓時一緊。
還沒等鬱華說話,晚棠便替她問:“可是宮裡有什麼事?”
落雪戰戰兢兢地福了福身子,道:“小公主發燒了。”
鬱華聽了身子一軟,險些站不住,臉上卻不顯什麼。只是道:“請太醫了嗎?”
“江太醫和王太醫已經過來了。”
因落雪是小跑着來的,後邊跟着的擡轎子的太監倒跟不上她。說話的功夫才見轎子過來,鬱華上了轎,只覺得心裡慌得不行,又問:“昨兒還好好地,怎麼就突然發燒了。”
“太醫說這兩日天氣反覆,着涼也是尋常事,只是小公主體弱些,這才發了燒。”
“伺候玉簌的宮人都是怎麼當的差,這麼多人照顧不好一個孩子。”鬱華說話的口氣不自覺又冷了三分。
“娘娘彆着急,興許過一夜就好了。”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回了宮,小公主住的西暖閣此時正堵滿了人。
宮人們見鬱華回來了,都行禮道了句瑾嬪安。鬱華揮揮手讓她們起來,玉簌正迷迷糊糊地睡着,鬱華上前要抱她,手一碰就發現她身上燙的不行,當即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這是怎麼了,太醫,太醫呢?”
那江太醫是自鬱華有孕是就在身邊照顧的,膽子自是要比王太醫大些,卻也是戰戰兢兢地回道:“回瑾嬪的話,小公主大概是這幾日受了涼,微臣和王太醫合計開了副藥,待會兒煎好了喂下去,看明日燒能不能退。”
說着把開好的方子遞了上去,鬱華瞧了一眼,不過是些常見的藥材,便道:“會不會太簡單了些。”
“公主年幼,藥用多了反而是亂。”
鬱華聽着點了點頭,又仔細瞧了一遍那方子,才說:“我在這兒守着公主,你們且去忙別的。”
天將晚,小公主一直眯着眼睛不醒,只是渾身燙的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鬱華只覺得她的呼吸也微弱了許多。
“太醫,太醫。”
“臣在。”
那王太醫一直在外頭守着,聽見鬱華的傳喚忙回話。
“我怎麼覺得公主呼吸不大順暢。”
王太醫聽見了便急急地走了進來,仔細瞧了一番,才道:“公主雖高熱不退,但並未侵襲肺部,娘娘多慮了。”
一顆心才勉強地安定了下來。
秦嬤嬤把藥端上來的時候鬱華一把接了過去,娥眉卻說:“主子哪裡做得慣這樣伺候人的活計,還是我來吧。”
“我是她娘。”鬱華說完這話之後再不言其他,幸好玉簌還能喝藥,未曾把藥汁吐出來。
就這樣折騰了大半夜,鬱華堅持要宿在西暖閣,綠水她們自然不敢攔着,只好把東西全部收拾過來。大半夜的,鬱華翻來覆去睡不着,似是心有靈犀一般,玉簌也醒了,微弱地哭了幾聲,鬱華忙坐起來把她緊緊抱在懷裡,邊唱歌邊哄她,沒成想淚又落了下來。
她從未想過自己能脆弱成這個樣子,卻半點也沒覺得自己矯情。
翌日一早玉簌的燒退了些,雖還是有點燙,卻也不像昨日那麼嚇人。整個甘泉宮裡頭好容易都暗自鬆了口氣,沒成想過了兩天重又燒了起來。
鬱華當即便摔了杯子,綠水她們從小到大都沒見她發這麼大的火,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主子。”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兩邊太陽穴,閉着眼睛卻沒說話。
“太醫怎麼說?”
“江太醫說,小孩子身子弱,一時反覆也是有的。”綠水替她把方纔滑落的披肩重新批好,軟語道:“主子彆着急,聽說如今大皇子也病了,二皇子病也不過剛剛纔好,今年寒氣來的重,小孩子本就身子嬌弱,慢慢將養也就好了。”
鬱華聽了這話卻並未擡眼,只是依舊道:“我也知道這些,只是不知道什麼緣故這兩天總是心慌。”
“主子如今做了母親,想的多些也是尋常。”
“罷了。”她睜開眼睛,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室內明晃晃的讓人頭暈,問道:“公主的藥餵了沒,今日我照舊睡西暖閣。”
卻又是大半宿的睡不着,鬱華怕擾着孩子,硬生生地忍着不抱她,手卻拂了拂她的臉頰,卻猛地發現孩子燙的嚇人。
“綠水,給本宮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