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出兵攻打韓國,韓國朝堂擁有兩種聲音。一種是以韓相公仲侈爲首,主張用一座城獻給秦國。然後,聯合秦國一同攻打楚國。
這種聲音是以韓相爲代表,公仲侈道:“韓國用一座城可以交好秦國,還可以聯合秦國攻打楚國。韓國丟失土地,可以從楚國找回來。”
另一種聲音則是以大司馬韓鵬、公孫衍爲主,主張聯楚抗擊秦國。
面對這兩種聲音,韓王康更偏向聯楚抗秦。韓王康始終認爲,秦國纔是韓國的敵人,纔是韓國的心腹之患。
韓王康得到楚國允諾出兵相助,信心大增,以公孫衍爲將領軍五萬前去抵抗秦國。秦王駟以嬴疾爲將,領軍八萬前去攻打韓國,秦韓雙方在韓國岸門相遇。
嬴疾見韓將是交手多次亦師亦友的公孫衍,驅車上前,呼道:“犀首,我們又見面了。”
公孫衍見了老朋友,雖不是很親切,但也不討厭,朗聲道:“嬴疾,我們又見面了。”
嬴疾道:“犀首,和你對戰,並非我意。但,王命不可違。”
公孫衍答道:“你我情分早已斬斷。如今各爲其主,戰場相見,不是你死就是亡。”
嬴疾問道:“犀首,我們曾身穿戰袍,血染疆場,並肩作戰,開疆拓土。爲何落得見了面就是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孫衍也不知道,當初的袍澤之情,患難與共,現在卻是不是你亡,就是我死的敵人。這份袍澤之情,患難與共,是什麼開始變化的。是秦王選擇張儀的時候,還是他離秦歸魏的時候。是爲了什麼,他已記不清了。
公孫衍簡短感傷,說出了四個字道:“各爲其主。”
是啊!各爲其主,他們從亦師亦友,變成了敵人。但嬴疾還是敬仰公孫衍那爲國的顆赤城之心。
公孫衍道:“等會開戰,我會殺了你。”
嬴疾聞言,心中也不介意,爽快道:“犀首,呆會開戰,我死在你的手中。此生無憾。”
公孫衍也道:“我死在你的手中,也不會負我一世英明。”
“犀首,我有一個請求。”嬴疾拱手再拜,“我戰敗死在你的手中。請你讓這些將士歸國。”
“好,我答應你。”公孫衍也道:“嬴疾,我若戰死沙場,你也不要爲難韓國將士。”
嬴疾道:“君子一喏。”
公孫衍也道:“君子之喏。”
嬴疾站在戰車上,對着公孫衍躬身行了拜別之禮。公孫衍見狀,也躬身回禮。一陣大風拂過,兩軍陣地塵土飛揚。
公孫衍再次打破沉默,“嬴疾,呆會開戰,你可不要手下留情。”
嬴疾擡手道:“犀首,也請你不要對我手下留情。”
“好。”公孫衍向後招手,朗笑道:“拿酒來。”
韓軍士卒上前,斟滿一樽酒,躬身遞給公孫衍。公孫衍端起酒樽,面向嬴疾,揚聲道:“嬴疾,能否與我同飲。”
“理應如此。”嬴疾大喊道:“拿酒來。”
然而,秦軍陣地一片沉默。嬴疾醒悟過來,神色尷尬道:“秦法規定,對戰之前不能飲酒。犀首身爲秦國大良造,自然懂得。”
“可惜啊!看來我是沒有機會與你喝最後一樽酒了。”公孫衍話語之中透出傷感。
嬴疾讀懂他話語之中的意思,笑道:“犀首,能否讓人送一樽酒給我飲否。”
公孫衍對着韓卒道:“將酒給他送過去。”
韓卒不明白,但也依令行事。
“多謝。”嬴疾端起酒樽,面對公孫衍道:“犀首,我們有多久沒有一起喝酒了。”
公孫衍笑道:“記不清了。”
“犀首忘了。我可記得。”嬴疾目視着天邊地雲彩,回憶往昔道:“犀首離開秦國已經有十五年了。你我有十五年不曾在一起喝酒。能與犀首共同飲酒,暢談天下,是我最喜歡的事。”
公孫衍剋制心底泛起地情緒,擡手道:“請。”
秦將提醒道:“主將不可飲,小心酒中有毒。”
嬴疾置之不理,擡手道:“犀首,請。”
兩人一揚脖子,喝盡杯中之酒。公孫衍扔掉手中地酒樽,一抹脣角,喊道:“痛快。”
嬴疾也將酒樽摔在地上,呼道:“痛快。”
公孫衍問道:“此酒如何。”
“好酒。”嬴疾笑道:“可惜,不是秦酒。”
“秦酒也好,韓酒也罷。”公孫衍笑道:“和對的人共飲,縱使是白水,也是雨露瓊漿。”
“我還是懷戀秦酒,與你坐在咸陽喝的秦酒。”嬴疾長嘆道:“可惜,回不去了。”
公孫衍聲音低沉道:“嬴疾,你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哈哈哈。”嬴疾笑道:“犀首乃堂堂君子,豈會做這些有辱名節之事。”
“你我敘舊到此結束。”公孫衍收起感傷,臉色僵硬,高舉右手,“三軍將士聽令,準備開戰。”
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嬴疾也撫慰創傷,點了點頭,“大秦將士聽令,準備開戰。”
公孫衍脣角露出微笑,右手向前一揮,厲道:“開戰。”
韓軍將士涌向秦國陣地。
嬴疾拔出長劍向前一送,喝道:“開戰。”
秦、韓雙方交纏在一起,鐵甲撞擊聲、刀劍碰撞聲、車馬哀鳴聲、壯士慘叫聲,還有戰場上兩軍氣動山河的喊殺生聲,匯聚成多種旋律,天地之間爲之變色。
韓王康坐在新鄭宮,等待前線的狀況。秦、韓交戰,他也寢食難安。韓王得到前線送回的戰況。他見戰場局勢利秦,不利於韓。
韓王連忙派人前去楚國,催促楚王發兵相助。楚軍駐紮在邊境上,搖旗吶喊,大造聲勢,一點也沒有幫助韓國攻打秦國的意思。
韓王康得知楚人按兵不動,憤怒道:“楚人欺我。”
韓相見前線告急,怒道:“王上,我就說楚國不可信。”
韓王康咬緊牙,嚥下這口怒氣,沒有楚人援助,他也不服輸道:“韓鵬,你率領三萬大軍前去援助公孫衍。沒有楚國的援助,我們也要擊退秦國。”
韓鵬鬥志昂揚道:“喏。”
岸門一戰,秦國斬首萬餘。
嬴疾戰勝了公孫衍,也不乘勝追擊,深入韓境。秦、韓雙方,陷入僵持。
嬴華不解道:“主將,我們爲何不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攻入韓國新鄭,滅了韓國。”
“韓國雖敗,但主力尚存。嬴華,你不要忘了。我們的對手是公孫衍。此戰,我們要步步爲營,切不可急功近利。”嬴疾沉默良久,又道:“嬴華,你忘了我們這次攻打韓國的目的嗎?”
“王上是要我們驅逐公孫衍。”嬴華不甘心道:“主將,這可是滅韓國大好機會。”
“韓地九百里,韓地之衆,束甲數十萬。豈能說滅就滅。”
嬴華冷哼一聲,也不接話。
嬴疾道:“韓國面對滅國之憂,也會全力抵抗。諸侯見秦國要滅韓國,也會出兵干涉。滅韓,談何容易。”
嬴華問道:“韓國被我們擊敗,士氣低落,這正是我們大好機會。你在擔心什麼。公孫衍有何懼。”
“韓國,牽扯到諸侯利益。牽一髮動全身。齊國吞併燕國,遭到諸侯聯合干涉,這就是前車之鑑。”嬴疾拍了拍嬴華的肩膀,語調柔和,“嬴華,楚國纔是我們最大的敵人。我們全力攻韓,楚國突然發兵偷襲。我們不但滅不了韓國,還會被韓、楚兩國夾擊。”
此番較量,公孫衍雖明白,秦國的鋒芒,韓國是難以抵擋。但是秦國想要一戰滅韓,那也是癡人說夢。
公孫衍瞭解自己的對手是一個怎樣的人物。爲了降低韓國的損失,保存新軍有生力量,應對日後中原變局。公孫衍派人前往秦軍大營,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理有說嬴疾。
秦、韓兩國相爭,不過是螳螂捕蟬。楚國按兵不動,就是爲了成爲黃雀。
韓使來到秦國大賬,面見嬴疾道:“秦、韓兩國相伐,空耗國力,以免被楚國趁虛而入。”
公孫衍所想,也是嬴疾所擔憂之事。楚國按兵不動,就是爲了讓秦、韓兩國批個你死我活。嬴疾也給公孫衍出了一個難題...公孫衍不能留在韓國。
岸門一戰,韓國戰敗。公孫衍在韓國多年地努力,也付之東流。此刻,他已經心灰意冷,心中也萌發了歸隱之心。於是,答應了嬴疾地條件,離開韓國。
公孫衍乃堂堂君子,言出必行,行必果。既然,嬴疾要求他離開,方纔罷兵。爲了韓國,他只好選擇離開。公孫衍將指揮權利,交給韓鵬。
韓鵬問道:“犀首,你這是幹什麼。”
公孫衍道:“我若不走,秦、韓兩國還會有惡戰。”
“打就打。”韓鵬怒道:“韓國男兒,豈會怕了秦國。”
公孫衍扶着額頭,語調蒼涼,“我征戰三十幾年,已經累了。我不想打了。”
韓鵬聞言,心中一緊,驚道:“犀首,你是打算答應秦人的條件,要離開韓國。”
公孫衍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韓鵬挽留道:“犀首,你走之後,秦人來攻打我們怎麼辦。秦人說的話,不可信。”
“秦王、張儀之流,說話不足信。”公孫衍眸色明亮寧靜,又道:“嬴疾是大丈夫,說話是可信的。”
韓鵬和公孫衍相處有一段時日,深知他的才華,他出的計謀,無人能比。如今,公孫衍說出這番垂頭喪氣的話來,韓鵬聽了很難接受。
韓鵬問道:“犀首打算前往何處,秦國,還是趙國,亦或者是楚國。”
公孫衍搖了搖頭,眸色黯淡無光,以前那個無堅不摧,什麼困難都能咬牙渡過的那個人,再也看不見了。回想起自己一生仕途不暢,公孫衍真的是心累了。他再也沒有心思,縱橫諸侯列國。
“我曾仕秦,兩次仕魏,兩次仕韓。現在我累了,哪國也不想去。我只想歸隱山林,安度餘生。尋一個世外桃源,了我殘生。”
“犀首大才,歸隱山林,豈不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公孫衍嘆道:“縱觀一生,我亦無悔。是時候離開這種戰火紛爭,刀光劍影地生活。我累了,也該享受一下人生。學一學先輩,退出江湖,寧靜心境。若是有可能,我會將一生征戰,寫部書,流傳後世。”
“犀首之作,韓鵬自會拜讀。”韓鵬問道:“犀首臨走前,能否告訴我。天下風雲,會有如何變動。”
“秦楚開戰,天下大亂。”公孫衍留下八個字,起身行了一禮,“大司馬告辭。”
公孫衍剛走,韓副將闖了進來,急色道:“大司馬,你怎能讓公孫衍走了。”
韓鵬問道:“犀首要走,誰也留不住。”
“犀首不願意留在韓國。我們也不能讓他離開。”韓副將舉起手,往脖子一劃,“犀首知道韓國太多秘密,我們不能讓他活着離開。”
“犀首,忠心爲國,乃堂堂大丈夫,我豈能對他下手。”韓鵬喝斥道:“你敢對他下手,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韓鵬走出賬外,對着公孫衍離去地背影,躬身行了一禮,“犀首,保重。”
公孫衍沒有停下腳步,向背後揮了揮手,吟唱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韓鵬目視着公孫衍落寞地背影,仰頭仰望着天空,嘆息道:“一怒諸侯懼,一安天下息。公孫衍,豈不大丈夫哉。”
縱觀公孫衍一生是何其多姿多彩。
公孫衍出生魏國陰晉,求學鬼谷子,屬於縱橫一派。求學之後輾轉來到秦國。用軍功、才華,一步一步成爲秦國大良造。
公孫衍仕秦,盡心盡力爲秦國謀劃魏國。公孫衍率軍進攻河西要塞,俘虜魏國主將龍賈,斬首五萬。此役也讓他一戰成名,名聲大噪。
張儀來到秦國,深得秦王駟的喜愛。張儀利用秦王駟對他的寵愛,處處排擠公孫衍。公孫衍不得不離開秦國,回到千瘡百孔,國力大衰地母國…魏國。
公孫衍回到魏國,意圖以一己之力,匡扶魏國。魏惠王罌、魏相惠施也信任他、重用他。公孫衍根據魏國不利的現狀,首倡合縱,聯合齊將田盼,以五萬人攻打趙國,打敗了趙肅侯語。
秦國見公孫衍在魏國混得風生水起,張儀拉攏齊、楚攻魏,破了公孫衍合縱之策。
趙肅侯語甍,公孫衍獻計,以國書地形勢,試探趙國。以魏國爲主導,邀集齊、楚、秦、燕四國,以會葬之名,伺機伐趙。然,五國離心離德,再加上趙國態度強硬,五國滅趙以失敗告終。
五國圖趙不成,魏國也面臨被齊、楚、秦、趙、韓五國攻伐之危。
爲了打破不利局勢,公孫衍尊韓國爲王,交好齊、楚,建議魏惠王罌北上交好趙國。趙國也以禮對待魏惠王。韓、趙魏信宮相會,已是很多年前的事。魏惠王北行,也爲三晉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秦國試圖攪亂中原諸侯,以張儀之計,邀集齊、楚在齧桑會盟,均分天下。公孫衍爲破張儀之計,邀集韓、趙、魏、燕、中山國五國相王。
齊、秦、楚三國不願看到五國走在一起,出兵討伐。魏惠王不堪諸侯重壓,不得不選擇驅逐公孫衍,迎張儀爲相。
五國相王失敗,也是對公孫衍沉重地打擊。公孫衍心繫母國,離開魏國,來到了韓國,靜待時機。隨後,齊威王、魏惠王先後離世。
張儀爲魏相,借道韓、魏出兵齊國,以爭天下。齊國在桑丘打敗秦國。
魏王嗣登上王位,第一件事便是驅逐張儀,迎接公孫衍歸國。公孫衍再次回到魏國。秦國戰敗,公孫衍看準時機,以楚王熊槐爲合縱長,首次倡導楚、魏、趙、韓、燕五國合縱攻秦,兵發函谷。秦國面臨建國以來第一次最大的亡國之危。然,諸侯離心離德,五國攻秦陷入失敗。
秦國爲了復仇,出兵韓國。魏、趙兩國出兵相救,秦國與三晉大戰。齊國在觀澤偷襲三晉,擊敗魏、趙聯軍。秦國也發動攻勢,修魚一戰,斬首三晉8.2萬人。
函谷關敗退,其後觀澤敗於齊,修魚敗於秦。公孫衍無力在魏國立足,又來到韓國。
岸門一戰,秦國斬首韓國萬餘。公孫衍心灰意冷,決定退隱山林。
公孫衍乃一代風雲人物,縱橫諸侯列國,一生是何其壯哉,其聲勢足以傾動天下。一怒諸侯懼,一安天下歇,公孫衍豈非大丈夫哉。
公孫衍走了,並不是合縱大業的結束,這纔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