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黃昏時分,泰西封東北方向三十幾裡開外,一支風塵僕僕的騎兵隊伍正在草原上迤邐而行,從騎兵們身上的裝束以及打起的旗號來看,正是被封爲昭武校尉的李浩瀚率領的契丹騎兵。李浩瀚所部前進的時候非常謹慎,大批探馬四散撒了出去,方圓十里都在他們的查探範圍之內,馬蹄過處只驚得飛禽走獸胡亂狂奔。
由於大食數十萬軍隊全面發起猛攻,短短几天之內波斯九成以上的領土已經淪陷,七成以上的波斯人成爲了大食人的奴隸,如今還跟隨伊嗣俟三世抵抗的波斯軍民大都已經撤退到了塞琉城和泰西封城內。而且大食人還時常派出輕騎兵四處擄掠波斯百姓,來不及逃到這兩座城中的波斯人也早就遠遁而去,故而這支騎兵隊伍一路行來竟然沒有遇見一個行人,讓想要抓個人詢問的李浩瀚十分惱火。
一肚子惱火的李浩瀚此時歪歪扭扭騎在馬上,盔甲和衣衫扯開了大半,正高舉着水囊咕嘟咕嘟向大嘴裡倒水,撒掉的水順着毛茸茸的胸膛流暢而下。一大袋水喝完後,李浩瀚順手把水囊扔給身後一個黑瘦的猴子一樣的少年,抹抹嘴角的水珠低聲咒罵道:“他孃的,那個鳥泰西封到底還有多遠!那個誰,你知不知道?”
這少年放好水囊,諂笑道:“將軍,小的說了很多次了,小的不叫那個誰,叫納格斯。”
李浩瀚臉色一黑:“少說沒用的,老子問你還有多遠?”
“大概今晚就會到了!”
李浩瀚抓起腰間的鞭子,對着納格斯虛抽了一鞭:“要是今晚到不了,老子把你的狗頭割下來喂野狗!”
“嘿嘿……將軍放心,絕對能到!到不了的話,小人自己割了腦袋喂野狗就是。”
李浩瀚哈哈一笑,把馬鞭插在腰裡,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調繼續策馬前行。
前行了兩三里路,前方五六匹快馬飛奔而來,馬上騎士身前分別架着一人,看見李浩瀚的大旗就放聲高呼:“將軍!將軍,抓到人了!”
李浩瀚大喜,用力一拍大腿:“他孃的,可算是遇見活人了!”
幾匹快馬瞬間就到了身前,早有人上前把馬上的俘虜揪了下來,押到李浩瀚身前跪倒在地。
李浩瀚見這幾個俘虜有老有少,身上衣裳都十分襤褸,鄙夷的笑了笑,轉頭吩咐納格斯:“那個誰,問他們是誰,這裡距離泰西封還有多遠,泰西封城下是什麼情況。”
納格斯習慣性的嘟囔一句‘小人叫納格斯,不叫那個誰’,然後跳下馬,走到那幾個俘虜身前,用波斯語嘰裡咕嚕問起話來。
幾名俘虜早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此時又聽見對方竟然使用的是流利的波斯語,都愣了起來,竟然沒一個人開口說話。
納格斯皺皺眉,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那個最小的孩童頓時嚇得哇哇大哭起來。跪在最前面那個鬍子拉碴的老翁嚇了個半死,生怕孩子的嚎哭惹怒了這些不知道哪來的軍隊,半轉身子一把捂住孩童的嘴,用眼睛餘光悄悄瞟了一眼李浩瀚,見李浩瀚臉色很不耐煩,趕緊用顫抖的聲音嘰裡咕嚕說了一長竄。
“他說他們都是從西邊逃難的流民,本來有幾百人,一路上被大食人抓去了大半,又死了不少,如今就剩他們這幾個人了。泰西封就在前方三十幾裡處,他們本來準備進入城池的,沒想到城池被大食人重重包圍,於是只好繼續向東逃竄,卻沒想到被我們的哨探抓住了。”
“問問他們泰西封城下有多少大食人?”
納格斯放緩語氣,又向那老翁詢問。
“他說不知道,因爲他們不敢靠近,只遠遠看見海一般寬闊的帳篷羣。將軍,這老傢伙問我們是從哪裡來的,要不要回答?”
“廢話,當然要回答!告訴他們,我們是大唐天兵,來幫助他們打敗無惡不作的大食人的!”
這幾個波斯人聞聽是大唐軍隊,頓時鬆了口氣,紛紛向李浩瀚恭敬地行禮。
“讓他們起來吧!孃的,這事兒有點麻煩了!”
“將軍指的是?”
“不知道大食人的主力大軍到底有沒有離開泰西封!萬一沒有離開,我們一頭衝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那個誰,你讓這個老傢伙帶路,然後帶幾個人接近到泰西封附近,一定要搞清楚大食主力是否還在!”
“喏!將軍放心!”納格斯慨然領命,轉頭向那老翁說了幾句。
老翁左右看看,咬咬牙點頭答應了,然後指着身後幾個波斯人對納格斯嘀咕了幾句。
“放心吧,你的家人將軍大人會幫着你照管的。會不會騎馬?”
老翁連連點頭,還拍了拍胸脯保證沒有問題。
“來人,給這老傢伙一匹好馬。”
老翁和家人一一擁抱,又引起了一陣抽泣聲,老翁很是堅強的安慰了幾句,然後含着眼淚翻身上馬,跟隨在納格斯身後,向西南方向飛馳而去。
“傳令,加速前進十里,然後就地整列楔形攻擊陣型!把這幾個波斯人也帶上。”泰西封敵軍情勢不明,李浩瀚不敢有絲毫大意,目送百餘精銳輕騎離去後馬上下達了軍令。
隨着命令的下達,三萬多匹馬承載着一萬多契丹騎兵,捲起漫天塵土,風馳電掣般向前突進。
納格斯帶着百餘人,在波斯老翁的帶領下一路狂奔。奔出十幾裡後,納格斯驚訝的發現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老傢伙很不簡單,僅僅因爲吃了自己給的一小袋軍糧,喝了幾口水,馬上就變得精神抖擻起來,而且騎術也不比自己差多少,納格斯心頭納悶,就出言詢問原因。
老翁也不隱瞞,把自己的來路簡單說了一遍。原來這老翁名叫桑加爾,二十幾年前曾經作爲一名輕騎兵跟隨波斯先王四處征戰,還參加過聞名遐邇的金角灣海戰,停戰後還在靠近大食的邊境處獲得了一大塊土地,一家人生活雖然不算富庶倒也吃穿不愁。
只可惜好景不長,這幾年大食強勢崛起,連番攻擊波斯境內,桑加爾和數百萬居住在邊境的波斯人一樣,爲了不被大食人抓去做奴隸,只好背井離鄉向東遷移。然而隨着大食人的步步緊逼,逐步佔領了波斯大片城池領土,波斯人不得不屢次向東遷徙。
這次大食人忽然全面發起猛攻的時候,桑加爾和家人正居住在泰西封以西四百多裡開外的一個普通村子裡,大多數村民來不及逃跑就被大食人或抓或殺,只有二百餘人僥倖逃跑。這些人抱着逃到都城就能活命的念頭,一路向東狂奔,不過人腿哪裡跑得過馬腿?他們一路上多次被大食人的遊騎衝散,到達泰西封附近的波斯人寥寥無幾,而且還因爲城池被圍根本不敢靠近,更別說進城尋求庇護了。
聽完桑加爾的敘說,納格斯嗟呀不已,對這老翁很是佩服起來,言語中客氣了很多。桑加爾見他客氣,心裡更是篤定自己和家人不會有性命之憂,也就真心實意帶起路來。
接近到泰西封十里開外的時候,一馬當先的桑加爾忽然指着前方喊了一聲:“大唐大人,快看!前邊有騎兵!是大食人!”
納格斯等人齊齊擡頭,只見前方三四里開外,一支二十幾人的騎兵小隊正迎面而來。
納格斯當機立斷下了命令:“準備迎敵!阿力,你帶三十人從左邊包抄,阿憨,你帶三十人從右邊包抄,不許放走一人!殺啊!”
阿力和阿憨是一對身材高大,面色狂野的契丹兄弟,在這支哨探隊伍中是小夥長,當下同聲吶喊,分別帶了三十人從左右繞圈包抄過去。
這時前方那支大食騎兵小隊也發現了納格斯一行,不過開始的時候他們還以爲是自己人,甚至還向這邊揮手吶喊。等到看清楚對方的裝束的時候,阿力阿憨兄弟已經帶人衝出去了一里開外,向着他們包抄過去,大食人這才如夢初醒,眼看對方是自己的五六倍人數,紛紛調轉馬頭向來路奔逃。
李浩瀚這支騎兵隊伍是一人三馬,這一路走來戰馬倒斃不少,不過影響並不是很大,所有的將士都能保證一人雙馬。而這些哨探更是一直保持着一人三馬,而且是輪流向前查探,因此人馬體力都沒受到什麼影響,很快阿力阿憨兄弟率領的六十人就超過了這些大食騎兵,再衝出數百步後調轉馬頭,反向包圍了過來。
見到自己被重重包圍,這支大食騎兵情知無法倖免,也不再倉皇奔逃,分爲兩隊後舉起騎槍,嘴裡高喊着安拉,對着阿力阿憨兄弟和納格斯發起了衝鋒。
“不知死活!射!”納格斯鄙夷的撇撇嘴,率先射出了一支弩箭,正中前方一人的額頭,那人砰然摔倒馬下,身後幾十只馬蹄子迅速從他身上踏過,來不及叫喊一聲就斃命當場。
與此同時,其他契丹騎兵也都一陣弩箭亂射,大食騎兵人仰馬翻,當雙方接近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了五六個人。
“留活口!”
納格斯側身閃過一槍,反手閃電般一刀斬掉攻擊自己那人的馬頭,那人隨着無頭戰馬向前衝了十幾步,只摔得七葷八素爬不起來。
幾個呼吸間,剩下的五六個大食騎兵都被砍倒在地,躺在血泊中呻吟不已,契丹騎兵也有四個人被他們的騎槍挑翻在地。
“阿力,把他們都抓過來,我要仔細問話!”
納格斯跳下馬,把橫刀在一具屍體上擦了擦,準備審問這幾個僥倖未死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