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芍芊擡眼望向喬知葉,恭敬地問道:“公子可能將此匣開啓?”
“那我可不敢保證。不過,”喬知葉一邊嘴角翹起,聲音中帶着傲然,“若是連本公子都不能將之開啓,這世上怕是無人能夠打開它了。”
蕭芍芊思忖之後,鄭重地將木匣交到他的手上,“那就有勞公子了。”
喬知葉也不多語,接過木匣,認真查看。
他先將耳朵貼於匣邊,一手持匣,另一隻手在匣側輕輕敲擊。接着,他把木匣平舉過頭頂,從匣底向上查看。然後他將木匣端至眼前,仔細研究匣蓋處的接縫。
衆人的目光都聚於他一人身上,蛛女更是目不轉睛。雖說她曾見過他一路破解機關,直上摘星樓頂樓,但那時一直身處黑暗,無法看得仔細。百工盟喬氏的機關絕學一直享譽江湖,若能窺之一二,對她今後將大有裨益。
一番動作之後,喬知葉停住。對着木匣沉吟了一會兒,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從懷中取出《機關總笈》,悠然觀看。
等了些許時候,不見他再有其它動作,孟燥忍不住開口:“口中說得起勁,這大半天卻沒動靜,怕不是在吹牛?”
孔力頗有同感地點頭,“還以爲有多大的本事,卻原來也是現學現賣。”
“閉嘴!”蕭芍芊低喝一聲,二人立刻噤若寒蟬。衆人費盡心力纔得到此匣,若是無法開啓,一切努力必將全功盡棄。
孟燥摸着斧柄,鼓起眼睛瞪着喬知葉,心中暗道:小子,如果你打不開盒子可休怪我反臉無情。
喬知葉對周圍情形毫不理會,只把書卷緩緩展開,一篇篇看去。他看的時間並不算太久,從頭至尾看過一遍,不過一刻鐘時間。
孟燥不禁喃喃念道:“臨陣磨槍還只看了這麼一會兒,到底行是不行啊?”被蕭芍芊又瞪了一眼之後,他緊緊閉住嘴巴。
喬知葉表情平靜地將《機關總笈》收回懷中,閉起眼睛,手指極輕地撫過木匣。
他的手白皙修長,潤如美玉。手指比常人還要略長一分,指甲卻修剪得極短。只見他以十指指尖帶着某種韻律,錯落地在木匣上逐行跳動,彷彿正在彈奏一首優美的樂曲。
將木匣一分一毫地撫摸過一遍,他睜開雙眼,全身的氣勢陡然改變,一雙眼睛亮如星辰。
他對蕭芍芊肅然說道:“我只有七成把握將此匣完好打開,如若有誤,匣中之物恐將毀去。請問開是不開?”
蕭芍芊微一猶豫,咬牙決斷,“開!”
孟燥不敢出聲,瞪視得更加兇狠,威脅之意滾滾四溢。
喬知葉似是毫無所覺,對衆人說道:“此匣開啓之時或有危險,請諸位都退到臺邊。”
有他開啓摘星樓大門時的經驗,衆人都依言退去,唯溫凌夜仍垂頭呆望着手中斷劍,如石像般動也不動。
喬知葉微睨了他一眼,目中閃過一道似嘲非嘲的鋒銳光芒。修長的手指一轉,不知他從何處取出一柄寸許長的鐵器。鐵器分作數段,節節摺疊而成。他飛快地拉動,將它翻成一個鐵勾。說是鐵勾並不確切,除鐵勾外,上面還有數種形狀奇怪的倒刺,而另一端則形如一枚尖針。
蛛女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件鐵器,眼神熾熱如火。別人或許不知,她卻早有耳聞,那是百工盟喬氏的獨門秘器——百解!
百解以特殊材料製成,內力注入可軟硬隨心。節節打開之後,據說可以變化出上百種形狀,號稱專破精巧機關。
百解在手,喬知葉的表情變得極爲嚴肅,全身氣息彷彿都被斂起,眸中一片寧靜。他的手指極溫柔地在匣面上輕輕撫過,以旁人難以察覺的方式,有節奏的輕顫。通過回傳而來的異樣波動,匣中機關細節,在他腦海之中,一筆筆勾畫成圖。
再次確認一遍之後,他以鐵針從匣縫最左端小心地探入。“噠”的一聲輕響,匣內似有機關被觸動。
周圍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喬知葉神情一變,雙眼華光閃耀,寧靜的眸中似蘊藏着瘋狂。他將鐵針猛地抽出,改用鐵勾探入,一邊催動內力變幻百解,一邊沿着匣縫快速地轉了一圈。
“噠噠噠”!匣內一陣爆豆般的急響。
蛛女眼中的興奮一下子僵結,臉色蒼白如紙。糟糕,開錯了!此爲機括上弦、機關被觸動之音,定世匣必將不保!
正當她惶然失措之時,如她所料的機關爆裂之聲並未響起。
“啪”地一聲,匣蓋翻開,露出裡面的古樸卷軸。
喬知葉勾脣輕笑,將卷軸展開,漫聲讀道:“山河龍運圖。”
“快給我!”蕭芍芊聲音微顫,絕美的冰顏上顯現出一抺激動的紅暈。
“逆子!”溫凌夜狂怒的吼聲同時傳來。先破機關羣狼陣,後開定世匣,此匣一啓,溫家事必成爲天下罪人!
蕭芍芊正要上前,一股令人毛髮皆立的恐懼氣息令她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溫凌夜高舉手中殘劍,白光閃亮,一道沛莫能御的劍氣直直地擊向喬知葉手中的定世匣。
“住手!”蕭芍芊驚聲大叫。
蕭引反應極快,猛力揮鞭。勁氣繚繞,長鞭如同一條黑色巨蟒截向溫凌夜的劍氣。蛛女一蓬毒針甩出,急往溫凌夜後背重穴攻去。二人所用之招,一是攔截,一是攻敵必救,可謂應對得當。
但,溫凌夜毫不理會,只將內力催到極致。
“呲”地一聲尖鳴,震得人耳充血,轟鳴不已。蕭引的長鞭與溫凌夜的勁氣在半空中相撞,長鞭被激得蕩向一旁。
喬知葉驚怒不定,老頭如此拼命,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啊!沒時間猶豫,他緊握定世匣立即躥身而起,堪堪躲過劍氣的正面衝擊。
溫凌夜雙目盡赤,拼力將手中殘劍上撩。怒鳴聲中,劍氣宛若白龍般曲折向上,再次衝着喬知葉的後背擊去。
半空之中,喬知葉的腰肢如同舞蹈般柔軟後彎,接着向上一挺,他的身體猛地又躥高了幾分。這一動作優雅飄逸卻完全違背了常理,劍氣險之又險地擦着他的後腰,轟上壁頂。
碎石飛濺,喬知葉只覺得被劍氣擦中之處如遭雷擊,半邊身子都痛麻得無法動彈。他的身體被高高拋起,如同怒濤中的小船,接連翻滾數圈後,重重地撞上石壁,又砰地一聲摔落於地。
與此同時,蛛女的毒針也刺中毫無防衛的溫凌夜。溫凌夜手中殘劍一鬆,委頓在地。來不及再管溫凌夜,蛛女等人齊往喬知葉摔落之處躍去。
蕭芍芊最先衝到。
“站住!”趴臥在地的喬知葉飛快地將掉落的卷軸收回匣內,並一下子扣上匣蓋,“此匣雖啓,機關仍在,再靠近一步,我就毀了此圖。”
蕭芍芊大爲不解,“公子這是爲何?”
喬知葉揚了一下手中的定世匣,厲聲說道:“廢話少說,全都給我後退!”
“好,就依公子所言。公子不可激動。”蕭芍芊向圍過來屬下使了個眼色,幾人緩步向後退去。
直至衆人遠遠退開,喬知葉這才緩緩爬起。靠坐在牆邊,他歪頭咳出一大口血,努力壓下再次翻騰起來的氣血,他的目光掃向高臺。
高臺上,溫凌夜已被制住,雖身不能動,卻仍是狠狠地瞪視着他。
喬知葉脣角勾起,毫不示弱地與他針鋒相對。老頭對自己下如此狠手,看來真是被氣瘋了。總算爲母親出了一口惡氣。教你情義兩難全,教你問心無愧!哼!
隨意地抺去嘴角的血跡,他露出一抺嘲諷的笑容,“原來就是爲了這麼一張毫無用處的破圖。”
“小子,你摔傻了嗎?”孟燥焦躁地望着他。哪有人費了半天力氣纔打開匣子,卻又馬上鎖住的?
喬知葉擡眼望向蕭芍芊,淡淡一笑,“蕭小姐,抱歉了。當年我曾發下誓言,定要將溫家守護之物親手毀去,以解心頭之恨。”
“公子萬萬不可!”蕭芍芊傾身急道。
“哦,有何不可?”
“此圖事關天下,當然不可毀去。”蕭芍芊深吸了口氣,使自己冷靜下來,“得此圖者得天下。以公子之才,難道不想參與逐鹿,裂土封侯?”
“蕭小姐高看我了。”喬知葉輕笑一聲,“我這人胸無大志,搗點小亂開一開心挺有意思。逐鹿天下這種容易掉腦袋的事,我纔不願去費心思。何人奪得天下,我其實一點兒也不在乎。”
蕭芍芊柔聲道:“公子自謙了。百工盟喬氏身爲百工之首,喬公子又豈會是胸無大志之人?再者說,百工盟的《機關總笈》出自墨家,想當年墨者出世,縱橫天下,曾廣受世人禮敬。有如此淵源的一大門派,又怎能自甘消沉?”
喬知葉微微一笑,“若論淵源,那麼蕭小姐當知,墨廢於秦,亡於漢,傳至今日,也就剩下這點兒機關術了。百工盟喬氏雖在江湖,卻不屬武林。所謂百工,只不過是一羣靠手藝吃飯的尋常工者,鐵匠、廚師、裁縫、甚至販夫走卒皆在百工之列。而百工盟喬氏名爲百工之首,也真的只是掛名而已,最多隻能算是順通百工的生意人。”
蕭芍芊似是明白了什麼,點點頭道:“既然喬公子一定要說自己是名生意人,那麼咱們就來做筆交易吧。不知喬公子想要用此圖交換何物?”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省事。”喬知葉玩味地一笑,反問道,“那麼蕭小姐有何物可與我交換呢?”
“公子當日也曾看到過我們的財力。若有需要,只需提個數目。”蕭芍芊悄悄鬆了口氣。只要他肯答應交易,那就好辦。
喬知葉搖了搖頭,“千金終有散盡時,百工盟向來重視手藝更甚於金銀。”
蕭芍芊略一思索,又道:“若公子助我復國,戶部當由公子掌管。到時候天下百工無不聽命於公子,公子要想知道何家秘方,只是一句話而已。”
喬知葉眉梢一挑,“蕭小姐這是想陷害我麼?我生性懶散,管理戶部那種費腦子的事纔不想惹禍上身。”
蕭芍芊面容一僵,隨即又道:“公子有何想要之物,但請直言。我手下人才濟濟,只要公子開口,無論如何艱難,我都可派人給你辦下。”
“蕭小姐這又是想剝奪我生存於世的樂趣嗎?”喬知葉一邊脣角勾起。
蕭芍芊皺眉道:“公子此話何意?”
喬知葉傲然一笑,“於我而言,世間最有趣之事莫過於不斷探索求新。旁人贈予之物,即使價值連城,缺少了追求的過程,也只是枯燥乏味的死物而已。何況我若取不到之物,我不認爲蕭小姐的手下能夠幫我取來。”
蕭芍芊皺眉不語。憑他的輕功和機關術確有如此驕傲的本錢。若他肯出手,這天下第一神偷的名號也不會落到黑蝠韋恩身上。
“唉,看來蕭小姐是給不了我想要之物了。”喬知葉深深嘆息,“那麼此匣留也無用。”
他忽然舉起定世匣,用力拋向空中。
“砰”的一聲悶響,定世匣於空中引爆,轟然炸成碎片。
“你竟敢!”蕭芍芊不可置信地尖聲驚叫。
喬知葉吐吐舌頭,“抱歉啊。我若說是不小心手滑,你相信嗎?”
“我要殺了你!”孟燥愣了片刻後,大吼一聲,舉斧衝上。
與此同時,孔力與蛛女也憤然出手。
從得到後的狂喜到突然失去的驚怒,猶如從天堂直墜十八層地獄。不殺他實難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