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初升,羣山靜立,密林中時不時飄出一陣婉轉動人的鳥啼。空蕩蕩的山中,趙斧頭揹着一大捆木柴,步步沉穩地埋頭行走。小徑被衰草與落葉淹沒,在他腳下發出有節奏的碎響。
突然,身後一陣凌亂的響聲打破了山的寂靜,接着是一聲呼喊:
“喂,前面的大叔,等一下啊!”
是在叫他嗎?趙斧頭轉過頭去,不由得嚇了一跳:不遠處的山邊,一顆黑乎乎的腦袋從地下探出來,面孔卻是少年模樣。
他揉了揉眼睛,只見一杆長槍被拋上道中,緊接着一雙有力手臂在地一按,一道人影利索地翻了上來。一位少年站起身來,高挺英朗,氣勢懾人。
趙斧頭愣住了:他以打柴爲生,在這座山裡住了二十餘年,除了腳下這條小路,山道外只有一片連兔子都躥不上來的陡坡,這名英朗少年又是怎麼上來的?!
見他停步,英朗少年衝他點了下頭,復又轉身面向山崖。但見他扯動一根系於腰間的繩索,雙手快速有力地交錯,拔蘿蔔似的提上來兩人。
趙斧頭目光已成呆滯:不僅上來還帶有倆人,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吧!
被提上來的二人,也是少年。其中一人抖了抖袍袖,忙不迭地低頭拍打灰土。另一人卻手足發軟地趴在地上不肯起來,連聲呻/吟:“大、大哥,你帶的這也叫路嗎?”
“囉嗦!”英朗少年瞪了下眼睛,拾起長槍,威風凜凜地走到趙斧頭面前:“大叔,去泰山怎麼走?”
趙斧頭怔怔擡頭,不禁被其氣勢所懾:手持長槍又有如此神通,這位莫不是山神?
“啊,你太兇了,把他給嚇住了!我來我來!”趴在地上的少年跳了起來,衝趙斧頭施了一禮,笑着說道:“大叔,別看他帶着武器就以爲我們是山賊,我們只是想問個路哦。”
山賊?趙斧頭髮呆地看着面前這張年輕俊俏的面龐,他那身衣衫雖有破損,卻仍能看出價格不菲。再看看自己一身粗布破衣,就算是要打劫也是自己打劫他吧?
“被嚇傻了嗎?”華衣少年嘟嚷一句,撓了撓腦袋,“小雨你來問吧。”他從英朗少年身後拽出正在拍打灰塵的寬袍少年。
寬袍少年瘦瘦小小,語聲也是細細柔柔:“……那位大叔,請你不要害怕,我們不是山賊,也不是壞人。大哥帶着武器,並不是想要打劫你。其實我們前幾天纔剛被山賊打劫過。”
這位少年說話時帶着羞澀,頭低垂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上瞟,忽閃忽閃的。趙斧頭頓覺眼前一亮,如果華衣少年可以用俊俏來形容的話,那麼寬袍少年就只能用美麗來形容了。
見趙斧頭仍在發呆,華衣少年對寬袍少年抱怨道:“笨死了!不要再提什麼山賊啦,沒看到他已經被大哥嚇傻了嗎?”
英朗少年滿臉不悅地將槍往地上一頓:“怎麼是被我嚇的,我根本就沒有嚇他!”
寬袍少年慌忙道歉:“對不起。”
華衣少年:“小雨,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英朗少年:“要是你把他弄哭了,你負責哄啊。”
華衣少年:“明明是大哥你太兇了。”
英朗少年:“我哪裡兇了?”
……
眼瞅着幾名少年亂作一團,趙斧頭好不容易纔插上句話:“你們想要去泰山?”
“是呀是呀,我們要去泰山找他的朋友。”華衣少年笑眯眯地轉頭,將寬袍少年福娃娃似的推在前面:“大叔你一定知道怎麼走吧?”
趙斧頭指明瞭道路後,說道:“那邊的路可不好走啊,聽說官兵正在圍山捕賊呢。”
“又是山賊嗎?這次恐怕有得打了。”英朗少年一副怕麻煩的口氣,眼神中卻流露出興奮的光芒。他提了提槍,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打什麼?”趙斧頭不明所以。
“當然是打山賊了,我大哥很厲害的!”華衣少年向趙斧頭揮手告別,跟在高大少年後面。
“這次我也要幫忙!”寬袍少年攥緊拳頭,小跑着追上。
華衣少年:“哦,那我也要幫忙。等大哥打倒了山賊,我定要上去踢兩腳解氣。”
寬袍少年:“我是說真的去幫忙。”
“你還是算了吧!”英朗少年與華衣少年同時轉頭。
……
聽到官兵捉賊還這麼高興?趙斧頭髮了會兒愣,擡頭時少年們已走得只剩模糊的背影。
他搖搖頭,只好把沒來得及說出的話咽回肚裡。可怕的不僅僅是山賊啊。官兵與山賊戰鬥的地方,一切有基本常識的人不都應該躲得遠遠的嗎?……不過那幾名少年應該都不是尋常人吧?一位高挺英朗,一位華貴俊俏,還有那位,美得跟仙子似的……哦,老天原諒他從小就住在山裡,沒見過世面。要不怎麼一見到陌生人,就覺得每一位都非常特別。也許該聽奶奶的話,去城裡姐夫那兒謀個差事。被人誤認爲大叔,可不怎麼愉快,他現在可是連媳婦都還沒娶到呢……
丁青山他們並不知道,因爲他們的偶然出現,改變了一名樵夫後半生的命運。人生無常,也許一件看似不經意的小事,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在命運的漩渦裡,有人隨波逐流,有人奮勇掙扎。有人說,努力只是徒勞;有人卻說,不努力就完全看不到希望。
天邊,旭日又一次冉冉升起,爲廣袤無垠的大地披上一件金光燦燦的斗篷。
同行數日,三人已變得熟稔起來。有慕子云一直在插科打諢,三人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就連羞澀少言的莫小雨也變得活潑起來。
少年同行,共闖天下,天高雲闊,志在四方。
出得大山來到一處路口,丁青山辨了方向,帶隊前行。
“大哥,你好像走錯道了吧?”慕子云攔住他:“剛纔那位砍柴的大叔說,應該出了山後,要先左轉再往右走。”
丁青山道:“泰山在東南方,走往東南的這條路肯定沒錯!”
慕子云道:“不對不對,剛纔左轉過了,現在應該向右轉!”
“往東南!”
“向右轉!”
二人爭論不下,同時回頭:“小雨,你說該走哪條路?”
莫小雨左右各看一眼,猶豫道:“……要不還像上次那樣,你倆各選一個路口,誰猜拳得勝就聽誰的?”
“我纔不要!”慕子云大力搖頭,“上一次就是因爲我猜拳輸了,走大哥指的路,結果最後沒路只好爬山。看,把我好好的衣服都扯破了!”
“你衣服破了也怪我?”丁青山翻翻眼睛:“明明是你太笨!小雨的衣服就好好的沒事。”
“那是因爲你偏心……”慕子云話只說了一半就被丁青山給瞪了回去。
丁青山不耐煩地衝莫小雨吼道:“小雨,我們倆你聽誰的?”
莫小雨低頭扭着手指,略作掙扎後,道:“……我聽大哥的。”
丁青山衝慕子云齜牙一笑:“不用猜拳了。二比一,跟我走這邊!”
慕子云惱了:“不帶你這樣的!毀了我的靴子又弄破我的衣服,還非要讓我聽你的。”
“那就各走各的。”丁青山揮揮手,自顧自地往前走。
莫小雨爲難地瞅了瞅慕子云,向他悄悄招了招手,然後跟了上去。
“哎,你倆等等我呀!”眼看着二人越走越遠,慕子云嘟嚷幾句後,不情不願地追去。
不知是運氣難得,還是帶路之人名字起得太好,丁青山這次帶的路又是以一座山嶺爲路的盡頭。
慕子云吊在隊尾一路哀嘆,他這輩子都沒有爬過這麼多的山。
丁青山一臉嫌棄,就是因爲他嘮嘮叨叨拖慢了行程,否則的話,現在早就到目的地了。
至於莫小雨,從不參與兩人的爭論,只要能讓他靜靜地跟着,他不介意帶路的人是誰。
這天中午,三人登上一座峰頂。
淡淡的雲霧踩在腳下,涼爽的秋風撫過髮梢,丁青山持槍站在山邊陡峭的岩石上,一種傲視蒼生的豪情油然而生。他正想發出感慨,一旁的慕子云突然跳起,欣喜若狂地大喊:“村莊!”
丁青山一個趔趄,差點從岩石上掉下來,臉色怫然地瞪向罪魁禍首。只見慕子云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山下嫋嫋白煙,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丁青山心中更加不滿:雖說這幾天一直在山中行走,但自己打了不少野味,莫小雨又精通野菜辨識,好吃的可一次也沒少過他。他卻成天叫苦叫累,早就說過不要帶上他,真是這位麻煩的少爺。
三人尋到條小路,往山下村莊奔去。慕子云一反常態地跑在最前面,嘴裡嚷嚷的盡是好吃的、要睡牀之類。
村莊已近在眼前,他突然急停。他這一停,緊跟其後的丁青山和莫小雨收不住腳,糖葫蘆般地成串撞了上去。接連撞擊下,慕子云被撞飛出去,摔了個四肢着地。
丁青山拿樁立穩身體,同時伸手扶住莫小雨,怒道:“你幹什麼?”
從地上爬起,慕子云顧不得拍打灰土,指着村口,氣急敗壞地叫道:“有山賊!”
此時丁青山也看清楚了:那嫋嫋的白煙不是炊煙,而是有人在燒房子!
凝目望去,一間村舍正燒得噼啪作響。在屋子一端,遠遠地圍了一圈人:粗壯的漢子目光呆滯,少婦緊摟着幼小的孩子不讓出聲,老漢與老伴默默相擁垂淚。
火光的另一端,卻別番景象:一名鮮衣武者耀武揚威,正指揮着一羣刀客去點燃另一間房子。
這夥山賊實在太囂張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火燒民宅!丁青山只覺一股無名怒火直衝腦門,雙腳頓地,提槍撲上。
上次失手被獸大那夥山賊擒住,剛出來沒幾天就又遇到一夥。不知道他現在最煩的就是山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