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紹風應允,白浩晨捻鬚而笑。
頓了一下,徐紹風道:“我方纔上去探過,前方的路極爲陡峭,想要不被發現很是困難,白大人可有辦法通過?”
白浩晨道:“那裡便是泰山著名的十八盤,素來易守難攻。我曾數次在那處受阻,無功而返,唯有一次,趁夜色僥倖過去。”
徐紹風皺起雙眉,他也是發現前路難行,纔想制住一名山賊,問出上山方法。
丁青山想了想,道:“也許我們可以……”話說到一半,徐紹風突然作了個噤聲手勢,與此同時,白浩晨拉他伏下身子。
三人藉助巨石剛藏好身形,一隊十五六人的巡山隊出現在上方山路。
此刻夕陽沉落,天雲遮蔽,山影綽綽,昏暗得十步之外便看不分明。巡山隊趁山風、披暮色向下行來,只覺烏壓壓一片,根本看不清面貌。
然而隊伍之中卻有一人極其醒目。那人體態健碩,幾乎有常人兩倍,身材亦是高出常人大半,走在隊中,好似鴨羣中硬生生地擠進了一頭水牛。那人身穿麻黃色僧衣,外披暗赤色袈裟,頭頂如燈般鋥光瓦亮,看樣子應是名和尚。此時已是初冬,山中傍晚寒冷,草木結霜,他卻袒着半個肩膀,露出粗壯的右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上,還端着一隻亮閃閃的銅鉢,足有平常人家燒飯用的鐵鍋大小。
丁青山下山不久,識人不多,只覺那和尚好生威猛。白浩晨與徐紹風卻都是一驚,不由對看一眼。那和尚因他頭大如鉢,與手中銅鉢同樣鋥光瓦亮,又同樣令人過目難忘,故被稱爲二鉢和尚。令白、徐二人驚奇的是,這二鉢和尚桀驁不馴,素來獨行,豈料竟被尚天華收服,與人一同巡山。
不一會兒,巡山隊已走過三人藏身之處,順次往山下行去。那二鉢和尚經過巨石之時,卻突然停下。
巡山衆人不明所以,全都轉頭看他。只見二鉢和尚張開大嘴,一雙銅鈴般的環眼直愣愣地瞪向路邊。
丁青山大驚,那和尚一看就是高手,卻正正停在他的頭頂。他正要抽槍刺出,卻被白浩晨牢牢地握住手腕。
隔了半晌,二鉢和尚打出個震天響的噴嚏。擤了把鼻涕,甩手將鼻涕抺在巨石上,他示意衆人繼續向前。
巡山隊終於走至不見,屏息到極限的丁青山趕緊長長地吸了口氣。
他悄聲問道:“白大人,你怎麼知道那和尚並沒有發現咱們?”
白浩晨看着他道:“如果發現情況有異,你會全身破綻地立於敵人面前嗎?”
丁青山恍然大悟,暗呼慚愧:看來自己太欠缺臨敵經驗了。
徐紹風向他問道:“剛纔你是否想出了上山的辦法?”
丁青山猶豫道:“我是想到了一個辦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白浩晨道:“說來聽聽。”他很好奇,登十八盤如登天梯,憑他的輕功都很難不被發現,丁青山又會有什麼辦法?
丁青山道:“我看此地聚集了衆多門派,咱們不妨詐說是前來投靠,守山之人估計會難以分辨。”
徐紹風道:“此法對你或許可行,但對我和白大人卻是不妥。”
白浩晨點頭道:“徐少俠行俠江湖,識得他的人頗多,說來投靠恐怕不會令人相信。我若去詐降,只怕看着不像。”
徐紹風想了想,道:“按照常理,落日後只會有人守山,而不會再有人巡山,不知此山是否也是如此?”
白浩晨道:“確是如此,剛纔的巡山隊應該就是今日的最後一隊。”
徐紹風道:“那麼青山的法子略加更改,或許可行。青山正大光明地從山路上去,我與白大人隱身跟隨。如果遇到守山之人,青山可詐作前來投靠。若能騙過去最好,若是騙不過去,我和白大人可現身攻他個措手不及。”
白浩晨思慮之後也覺此法可行。他輕功高明常人難察,而徐紹風所修習的寒天真氣也有隱匿氣息的效果。只要不出太大動靜,應該能夠悄悄摸上山去。
三人商議妥當,依計而行。丁青山大步在前,白浩晨與徐紹風潛行於後。
山風陣陣,寒蛩寂寂,丁青山提槍順階向上,卻覺胸中熱血滾滾:終於要去一戰了!
突然,一道黑影“嗖”地一聲從頭頂掠過。他舉槍欲攻,定睛看去,卻是隻山雀,於是急急收槍,不禁啞然失笑。
經此一驚,心中燥動逐漸隱去。爲平復心緒,他在腦海中默演起槍流星。
黑夜如侍,輕啓帷幕,明月如尊,緩步中天,舉手間,遍野清輝。
丁青山望着明月微微出神,那般寧靜美好,只有她纔可比擬。低下頭,他快步行走,石階上發出短促輕快的足音,聲聲向上,淡淡迴響。
正如白浩晨所言,他一路上山,沒有遇到一人。山路迴轉,彷彿沒有盡頭。白、徐二人極擅潛行,整座山彷彿都在沉睡,只他一人在默默攀爬。
“小子,你來這裡做什麼?”不知行了多久,背後傳來一句陰惻惻的問話,聲音尖細,辨不清男女。
丁青山悚然一驚,霍然回身。
身後無人!道路兩旁石崖陡立,如廟中天王威然俯視。黑乎乎的怪巖上,長草自石縫中鑽出,恣意生長,隨風搖擺。
丁青山揉了揉眼睛仔細尋找,這纔看出,長草之中竟藏有一人!那人抱臂縮身蹲於草中,若非他出聲發問,極難發現。
“我應獸大之邀,前來投奔此山。”丁青山一臉老實地回答。
“哪個獸大?”那人站起身,雙手仍縮於袖中。
“是嶺西十一獸的獸大。”丁青山突覺好笑,連忙低下頭去。那人頭小身大,長相滑稽,站起時並不比蹲着時高出多少,身材又矮又胖,脖子卻比常人長出一截。
長脖子老等!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北派殺手。十數步外,徐紹風認出此人,忍不住想要出聲提醒。北方人把一種長脖子魚鷹稱爲長脖子老等。此人之所以被稱爲長脖子老等,除脖子長外,更因他擅使一對袖裡劍,近身相搏,如魚鷹捕食,往往一擊就能要人性命。
“你是什麼時候見到的他?”長脖子老等來到丁青山面前,上下打量,然後圍着他慢慢轉起圈來。
“上月二十七。”丁青山垂頭肅立,報出與莫小雨初次相見的日期,那一天也正是他倆遇到獸大的日子。
“在什麼地方?”
“黃河邊西嶺山前。”
長脖子老等轉到丁青山面前,盯住他的眼睛問道:“上月二十七?你怎麼現在纔到?”
“有點私事耽誤了。”丁青山仍垂着頭。
長脖子老等停了一下又轉了起來:“你叫什麼名字?可有名號?”
“丁青山。我剛出師不久,還沒有名號。”
“無名之輩麼?”長脖子老等正轉到他的身後,突然擡臂,袖裡劍暴起,向他背後紮下。
勁風直透衣衫,丁青山毫不猶豫地俯身前躥,同時反手持槍,將槍向背後掃去。
“叮”地一響,長脖子老等的袖裡劍被鐵槍盪開。丁青山雖躲得及時,後背仍被勁氣劃破,割出一道細小的血痕。
長脖子老等發出一擊之後,便飄出丈許開外,咯咯笑道:“小子,你過關了。”他心下暗驚:袖裡劍與鐵槍相撞,幾乎把握不住。這小子反應迅速,力氣又大,還挺不好惹。
丁青山轉過身來,直愣愣地看着他。
“怎麼,被嚇傻了?”長脖子老等陰陰地笑着:“若不是看在獸大的面子上,早要了你的小命。快滾吧!”
丁青山似是沒有聽懂他的話,仍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長脖子老等被看得有些不耐煩:小子難道不服,還想再打不成?他最喜暗殺,見丁青山年輕又沒有名號,便忍不住想要殺上一殺。若是丁青山擋不過他的一擊,死了也是白死,誰料竟被他躲了過去。
悄悄抖了抖發麻的手腕,長脖子老等隱生怯意,口中卻狂妄道:“新丁上山,測試一下乃是常理。我對人向來只發一劍,你已過關,就別在這裡磨蹭了。”
突然,他心生預警,有人在他耳邊冷冷說道:“對你,我也只發一劍。”
長脖子老等猛然回頭,身後不知何時站着一位寒氣逼人的白衣青年。白衣青年站得如此靠近,近到長脖子老等一轉頭就看見了他手中的森森寒劍。
“可惜,你沒能過關。”白衣青年漠然抖去劍上血跡,寒劍歸鞘。
長脖子老等突然明白過來,丁青山一直在看的不是他,而是這位白衣青年!
哪裡來的血跡?他死死盯着劍上飛出的血珠,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隨着那串血珠落地,他的力氣似也被抽空。袖裡劍“當”地掉在地上,脖子上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如噴泉般涌了出來。他捂着脖子踉蹌後退,像是要看清白衣青年的樣子,又像是要從白衣青年身邊逃開,最終卻一頭栽倒於亂草之中。
愣了一下,丁青山道:“徐大哥,我傷得不重,你用不着殺他吧?”
“此賊死有餘辜!”徐紹風將長脖子老等露在外面的雙腳連同袖裡劍一起踢入草叢中,冷冷道:“此賊極好背後傷人,又擅藏匿之術,好不容易碰上,豈能放過?”
長脖子老等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甘心地吐出最後一口氣。他這一輩子,一向擅於等待時機,一向喜歡背後傷人,一向一劍不中立即逃命,想不到卻斃命於他最擅長的背後一劍。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許在他背後害人之時,就該想到會有今日。
白浩晨跟上來查看,點頭道:“是長脖子老等。他身負多樁血案,在官府通緝懸賞榜上高居不下,確實死有餘辜。”
轉過頭,徐紹風對丁青山肅然道:“投靠此山者,大半都是像長脖子老等這樣的惡徒。對這種傢伙仁慈只會害了自己。他既然已經對你背後出手,你便應該立即反擊,不可猶豫。對付惡人,只要殺光就好。”
丁青山點頭受教,心中慚愧頓起:以前自己一心爲將,實在是小看了江湖俠士。正是因爲有他們敢於對爲惡者刺出決然的一劍,才令江湖熱血長存,英雄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