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在五更天就起來了,沿着西苑的林蔭道慢跑快走了一圈,回來後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了身硃色蟒袍,戴上翼善冠,吃了一碗稀飯,兩個麪餅。
出了萬壽宮,坐上步輦,向西華門走去。
天色矇矇亮。
遠處巍峨的紫禁城,在青蒙中慢慢地清晰,遙遠處隱約傳來雞鳴聲,打破了一夜的寂靜。
淨軍、內侍們走在石板路上,鞋底摩擦的聲音,嘩嘩作響。
到了西華門,門鎖剛剛打開,看到朱翊鈞一行,馬上跪在旁邊迎接。
進了紫禁城,往來的內侍宮女就多了起來。
遠遠的看到有內侍宮女提着馬桶,從各自的宮院出來,放在門邊。一隊內侍推着車,把一個個馬桶碼在車上,又緩緩推走,留下一股異味飄散在空氣中。
紫禁城沒有下水道!
它只有密佈的排泄雨水的管道,沒有排泄生活污水的暗渠,而且整個紫禁城沒有廁所,所有人大小便都是在木桶裡解決。
換做我,也不願意住紫禁城裡,除非大改造。
朱翊鈞坐在步輦上,胡思亂想着。
一行人過了鹹安門,從武英殿側後的小橋過金水河,萬福一行人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父皇昨晚歇在那裡?”
“回殿下,皇爺宿在萬華宮。”
“萬華宮?”朱翊鈞對紫禁城不熟,但是記憶裡似乎沒這個名字。
“回殿下的話,昨天剛改的,原來叫綠萼閣。”
哦,只是一處側嬪美人們住的地方,被父皇心血來潮給改了。
“住在那裡的是誰?”
“兩位選侍,葉氏和許氏。”
國喪期剛過,父皇這隻小蜜蜂就迫不及待地在百花叢裡飛翔。
朱翊鈞不置可否,繼續問道:“誰在父皇身邊伺候着?”
“回殿下的話,內官監太監孟衝。”
朱翊鈞眼睛微微一眯,右手在扶手輕輕地拍了一下,“尚膳監現在誰管事?”
“原御膳房管事、尚膳監監丞海大富,升爲少監,暫時管着事。”
“海大富,這名字喜慶,他身邊有沒有小黃門叫小桂子的?”
萬福想了想,微微搖頭:“沒有。”
“那就好。待會我去母后那裡,討份恩典,賜下旨意,擢海大富爲尚膳監管事太監。這小子,以前在西苑,伺候皇爺爺和我,十分盡心。”
“是。”
隊伍繼續向前走,萬福跟在身旁,不緩不急。
“萬福。”
“奴婢在。”
“你是伺候父皇的老人了。你多久開始就伺候父皇來着?”
“嘉靖三十二年,皇爺出宮建藩,奴婢就跟着一起出宮,在身邊伺候着。”
“十四年的情義,情同親人了,比什麼九年師生之情強多了。你啊,萬福,性子跟李芳一樣,太忠厚老實了。
現在伱替父皇母后管着整個紫禁城,少有時間隨身伺候父皇,就該派幾個精細可靠的人去替你伺候父皇。”
萬福低着頭,緩緩地答道:“太子殿下,奴婢此前一直在裕王府聽差,那裡的情況,殿下也是知道,手底下沒幾個內侍黃門,精細可靠的更是少之又少。”
“那不行,李芳都還知道收個乾兒子,塞進司禮監。你萬福怎麼就不知道多收幾個乾兒子,替你排憂解難?
現在不晚,好好找一找。人要機靈,但是更要可靠。”
“奴婢記住了。”
一行到了昨日的綠萼閣,今日的萬華宮,步輦停在了門口,萬福連忙進去稟告。
過了一會孟衝跟在萬福身後匆匆跑了出來,出了宮門,噗通跪在地上,恭聲稟告道:“奴婢孟衝拜見太子殿下。”
“嗯,說。”
“皇爺叫奴婢給殿下說一聲,他乏了,叫太子殿下免禮,自便行事就是,還有西苑司禮監,他今天就不過去了。”
朱翊鈞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本殿在這宮門外給父皇請安,以全兒臣孝道。”
他撩起前襟,噗通跪下,周圍的人全部跟着跪下。
朱翊鈞朝宮裡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正要離開,又定住了腳步,對孟衝說道:“孟衝,你啓稟父皇一聲,明天是初一,是常朝的日子。”
“是。”
看着朱翊鈞坐在步輦上遠去的背影,跪送的孟衝擡起頭,目光閃爍。等到一行人轉過牆角,這才起身,轉回萬華宮。
進到內院正房,孟衝在門外站定,前傾着身子,滿臉媚笑。
“皇爺,太子走了。”
裡面的朱載坖長舒一口氣,“可算走了。沒說什麼吧。”
“回皇爺的話,沒說什麼。只是交代,明天是初一,該常朝了。”
裡面傳來朱載坖的哀嚎聲,“又要早朝了,還要不要人活了。這規矩誰定下的?”
“皇爺,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除了大朝和朔望的常朝,原本還有日朝和午朝,正德年間就廢了。”
“日朝和午朝?這更不要人活了,我這伯父還是做了些好事,嗯,下回去太廟祭祀,我得給他多上幾炷香。”
裡面響起嘻笑的女子聲,十分嫵媚,“皇上,妾身看你好像有點心怯了。”
“心怯什麼?難道朕怕你們這兩個小妖精嗎?”
然後是不堪入耳的嘻笑打鬧聲,孟衝眼角帶着笑,退到了一邊。
萬福陪着朱翊鈞來到幹寧宮,也叫中宮。
皇后陳氏早早地派人在宮門外候着,見到朱翊鈞來了,馬上迎進後殿裡。
“兒臣給母后請安了。”朱翊鈞恭恭敬敬地給陳氏磕了三個頭。
“起來,快起來。”陳氏笑着說道,心痛地問道:“早就叫免了你的早禮,還這麼固執!你年紀小,需要多睡覺,每天那麼早起來,怎麼受得了。”
朱翊鈞在她身邊坐下,笑着答道:“兒臣已經習慣早起了。”
陳氏又問道:“用過早膳了?”
“母后,吃過了。”
“吃過了也在我這裡再吃一碗。我叫她們熬得紅棗小米粥。”
一位宮女端來一碗黃澄澄的小米粥,裡面浮着幾顆紅棗。
朱翊鈞目光一閃,沒有伸手去接。
“我兒放心,我身邊的人,都細細查過的,能進坤寧宮的,都是放心可用的。”
朱翊鈞笑了笑,伸手端過描金纏絲白玉瓷碗,小口小口喝着。
陳氏微笑地看着朱翊鈞,繼續說道:“昨個李妃帶着老三,嗯,皇上給他賜名叫朱翊鎬。她們娘倆跑來坤寧宮,給我請安。”
“李妃?說了些什麼?”
“能說什麼,無非是想做貴妃唄。她自詡給皇上生了個老三,母憑子貴,想晉貴妃,然後皇貴妃”
朱翊鈞笑了笑,把一小碗小米粥吃完了,碗放在盤子上,接過毛巾搽了搽嘴巴。
“李妃小門小戶,心眼太多了。”
陳氏翕然一笑,“不管她。鈞兒也不小了,今年十三歲。你父皇十五歲娶親開府,你也快了。我得替你張羅張羅。”
“兒臣一切憑母后的做主。只是兒臣希望母后不要選小門小戶出身的,省得心煩。”
陳氏眼睛一亮,點點頭:“鈞兒的話,我記住了。放心,肯定會給你選個再好不過的太子妃!”
“兒臣謝過母后了。”
母子倆聊了一會家常瑣事,朱翊鈞順口提了一句海大富的事,陳氏滿口應下。
兩刻鐘後,朱翊鈞告辭,坐上步輦,回到了西苑司禮監。
“殿下,遼東送來一份急報。”
黃錦見到他,急忙稟告道。
朱翊鈞目光一凜,伸手接過那份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