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真漢子從不回頭看火焰
盧鏜站在“寧波號”艉樓上,看着逐漸遠去的江華島,耳邊迴響着吳兌的聲音。
“北山公,等你我致仕了,想必飛剪船也開通艮洲航線,我們相邀一起,去艮巽洲看看,看看皇上說的上蒼賜給大明天福之地,到底是怎麼樣。”
“好啊環洲公,他們都說那裡到處流着蜂蜜,淌着牛奶。手裡撿塊石頭就是金銀。種子往地裡一播,就瘋了一般地長。
皇上也說,那裡有整個大明那麼大,可以容下億萬大明百姓。以後大明百姓的田地可以富足到種三分之一歇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用來放牧牛羊。
到時候我們幾個老夥計,相邀一起去看看。我們這些老東西也跟上新時尚,不再只看鼻子底下的天下,我們也要放眼世界!”
看着大陸與天海融爲一色,萬里山河化作一道線。藍天浮雲,碧波飛鷗,白帆鱗次,桅杆櫛比,數百艘帆船,羣結成城,向東而去。
盧鏜的心緒,就如同滾滾浪潮,洶涌澎湃。不由地長舒一口氣,右手忍不住有力拍了拍扶欄。
嘉靖二十二年(1543),自己三十八歲,世蔭嗣職福建鎮海衛千戶,後升遷爲福建都指揮僉事。
嘉靖二十五年,自己目睹倭寇殘暴、海賊肆虐,毅然投身到提督浙閩海防軍務浙江巡撫秋崖公(朱紈)麾下。
自己領水陸大軍進攻海賊老巢寧波雙嶼,大敗賊軍,生擒李光頭、許六、姚大及窩主顧良玉、祝良貴、劉奇等人,汪直等少數匪首隻身倉皇而逃。
而後汪直勾連倭寇,僱傭葡萄牙人,舉兵進犯雙嶼,自己率部大敗倭寇葡萄牙人和海賊聯軍,一時風光無限。
但是海賊背後的浙閩世家們,卻恨之入骨。
嘉靖二十八年,他們唆使御史陳九德、周亮等人彈劾秋崖公“舉措乖方,專殺啓釁”,又彈劾自己和同僚柯喬等“黨紈擅殺,宜置於理”。
秋崖公憤然自殺,自己被下大獄,倉皇間以爲必死無疑。
外敵不足患,患在心腹啊。
大明將士從來不懼來犯的外敵,但是擊倒他們的都是來自背後的刀。
嘉靖三十一年,僉都御史王忬巡撫浙江,防禦倭寇海賊無人可用,上疏赦免起用了我。
而後我又跟隨兵部尚書半洲公(張經)繼續剿倭,可惜纔打了幾場勝利,歷史又重演。黨爭內訌之下,半洲公被殺,東南局勢又開始糜爛。
此後汝貞公接手。
此公人品不怎地,半洲公被冤殺,他是幫兇之一。俞大猷也因爲他的甩鍋,差點死在獄中。
可汝貞公確實是一心要清肅東南倭患。
不管他是想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還是其它原因,汝貞公確實是做實事的人。
或許投靠嚴黨,是他不得已的選擇。
嚴黨勢大,不投靠嚴嵩門下,不依附他的權勢,剿倭之事寸步難行。
嘉靖四十一年,浙江倭患漸清,東南倭患肅清大半,可朝堂上又颳起了妖風,
有些人總是在大功將成之際,做出匪夷所思之舉,讓萬千將士數年間鮮血和性命換來的成功,瞬間化爲烏有。
原本以爲汝貞公也會步秋崖公、半洲公的後塵,萬萬沒有想到皇上以裕王世子身份橫空出世,眼花繚亂之際,統籌處成立,直接刨了東南海商們的根。
汝貞公統率的東南剿倭大軍,成了世宗皇帝跟東南海商們搶奪海外貿易利益的打手,也搖身一變成了世宗皇帝的心腹幹臣。
世事難料,此後的事情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自己也跟着同僚們,以及萬千將士,踏上一條波瀾壯闊、氣象萬千的大道。
盧鏜看着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看着這輪紅日把海天染成它的顏色,無比耀眼亮麗。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何其幸哉!
我等能夠跟隨皇上,開天闢地,創造千古未有的新時代!
何其幸哉啊!
發須花白的盧鏜站在獵獵海風中,迎着朝陽,含着熱淚,高聲念道:“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我老了,新大明還正在少年!
那就讓我用東倭漫天的大火,爲少年新大明,燒出一條煌煌大道來。讓我用東倭無邊無際的大火,讓大明周邊的藩屬不敢再狼子野心!
盧鏜率玄武水師和運送海軍陸戰軍以及火箭的運輸船隊,過員嶠島。
它本叫耽羅島,後來被改爲方壺島。
後來南海探尋船隊發現炎東島以東三千里,有一大島,沿岸探尋四月未見其邊際,可能是一罕見之大島。
皇上信口就給它取名方壺島,還說以後它及其附屬的島嶼統叫方洲。
皇上金口玉言,那耽羅島才頂了方壺島之名沒幾年,只好改叫員嶠島。
不過此島一直在海軍掌控之下,爲北海水師以及往來朝鮮東倭商船停靠歇息之處,島上是牧場,爲海軍陸戰軍放牧良馬。
官庶軍民們知道它的人不多,叫耽羅、方壺還是員嶠島,沒人關心。
盧鏜率領水師大軍徑直來到對馬島,現在叫津島。
這裡是大明北海水師對東倭作戰的前敵指揮部,以及少府監對日商貿總代辦處。
盧鏜一到津島就召集各處官員開會。
唸完聖旨,盧鏜把聖諭收了起來,遞給身邊的副官。
“皇上的旨意讀完了,諸位說說,當如何遵行!”
水師將官義憤填膺地說道:“東倭狗賊叛服不定,反覆無常,實在是視我大明威嚴爲無物。
皇上聖諭來得及時,吾等自然奮勇向前,嚴懲倭賊不殆!”
盧鏜揮揮手,轉頭問代辦處的官員:“我們在東倭三島的人,都撤回來了嗎?”
“回汝寧侯的話,界港事件發生後,我們馬上召回散在各處的明國商人。現在在冊登記的大明商人,皆回到了津島和淡路島。”
說完後,代辦處官員遲疑地問道:“汝寧侯,我們以後不跟東倭做生意了嗎?”
盧鏜眼睛瞪着他問道:“做生意?你眼裡只有生意嗎?大明的威嚴何在?皇上的威儀何在?”
代辦處官員連忙爭辯道:“汝寧侯,卑職的意思是嚴懲東倭之後,我等代辦處如何自處?”
盧鏜呵呵一笑道:“東倭多金銀,那玩意又燒不掉。你們現在多準備些薄皮棺材,等大火過後,東倭燒得草木不剩,你們可以把棺材賣給他們,還能賺一筆錢。”
衆人齊刷刷地看向盧鏜,尤其是代辦處的官員。
汝寧侯,你比那些做生意的奸商還要黑啊!
在津島停了一日,盧鏜帶着水師繼續前行,來到博多港前。
前營早早封鎖了博多港,任何船隻都不準出入,有博多日商仗着臉熟,坐着小船過來打探消息,也被毫不猶豫地打了回去。
博多是東倭西部的重要的港口。
隋唐時期即是東倭與朝鮮半島和大陸相通的門戶,是遣隋使、遣唐使、遣新羅使的出航地。
新羅時代後期曾受海盜侵擾(貞觀韓寇)。北宋年間,也就是東倭鎌倉時代,成爲與宋國貿易的重要港口。
國朝建立後,也是東倭室町時代,又成爲明日貿易、日朝貿易的重要港口。
目前是東倭唯二還能完整保存,正常通商的港口,另一處是界港。
不過此時的博多港和界港一樣,沒有什麼海船,連漁船都沒有。
它們平日裡停泊的都是大明的海船,屬於日方的只有十幾艘小船,用於交通和引航所用。
盧鏜看着博多灣裡,密密麻麻的房屋,那裡就是博多港,以及港區町。
博多港附近原本有一座屬於毛利家的城池,但是大明水師幾次炮擊後,支離破碎,於是乾脆廢棄,城下町就成了港區町。
盧鏜舉着望遠鏡觀察着博多港,身後也有十幾名將官,同樣舉着望遠鏡在觀看。
好好看吧,這可能是博多港和博多町存世的最後景象。
四十艘福船改造的火箭彈發射船在護衛艦和巡航艦的護送下,緩緩駛進博多灣,離着博多港不到兩公里的位置,離博多町大約三公里。
“皇上說了,賜博多港一萬枚火箭彈,港區和城町五五開,各五千枚,公平合理,免得誰多誰少有爭議。”
旁邊的將官們心裡默然道。
盧帥,我們沒有任何意見,有意見的人在博多,只是他們的聲音,我們不會聽。
“既然沒有意見,給發射船隊發信號。港區以四號倉庫爲中心,城町以毛利家的鎮守司官署爲中心,自由射擊。”
“遵命!”
信號發出去十五分鐘後,副官稟告。
“盧帥,發射船隊發來信號,說已經嚴陣以待,等候最後的命令!”
艉樓上十幾位將官齊刷刷轉頭看着盧鏜。
盧鏜一點猶豫都沒有,“發射!”
一分鐘後,三發紅色信號彈幽幽地飛上了空中,然後海面上傳來尖銳的呼嘯聲,一聲接着一聲,就像是某種吹奏樂器在使勁地吹奏,發出刺耳的聲音,直刺你的心。
一道道黑煙騰空騰起,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黑線,向博多港呼嘯而去。
看着這熟悉的場景,盧鏜和衆人默然無語,神情肅穆地看着遠處,看着一團團火球在遠處升起,黑煙騰空而上,彷彿一朵朵有毒的黑蘑菇迅速綻開。
黑煙在空中徘徊,火球逐漸連成一片,先是東一塊西一塊,接着是連成大一片,到最後,連成了火海。
港口和城町迅速被熊熊大火吞噬,熱氣和黑雲籠罩博多灣,依舊有一道道黑煙劃破熱氣和黑雲,飛向博多港和城町。
最後,博多灣成了一片火海,所有的一切都被吞噬消失。
“報!一萬枚火箭彈打完。”
“左營前隊留下監視,其餘各營各隊起航。”
“遵令!”
玄武水師和配屬船隊,迅速駛過下關海峽,駛進周防灘。
水師調頭向南,直奔豐後水道。
水師不走航道狹窄、島嶼衆多、水文複雜的瀨戶內海,直接繞到四國島南端,過土佐灣,走紀伊水道,趕往淡路島明軍水師駐地。
在他們身後巨大的黑煙騰空而起,把九州的天空都給遮住了。
三天後,水師趕到了淡路島大明水師駐地,對面就是界港。
界港也叫堺港,因爲位於攝津國、河內國和和泉國三地的邊界而得名,因爲臨海有港口,三地商人會集於此,於是便成了一處商業城市。
以前只是東倭的港口和商埠之一。
嘉靖四十三年,盧鏜炮擊平戶港開始,大明水師陸續炮擊東倭各港口,封鎖海岸線,界港成爲三個僅存的港口,又地處本州腹地,地理位置優越,得到了畸形發展,迅速成爲東倭最大的商埠。
該商埠被今井宗久爲首商會“維持會”控制,成爲獨特的“自治城市”。
休息了一晚,水師一大早就浩浩蕩蕩出航,在界港以北三十里外的一處漁村,沙船改造的登陸船紛紛衝灘登陸。
忙活了一天,海軍陸戰軍一個騎兵團,兩個步兵團順利上岸,掩護一百輛改造過的能發射海軍火箭彈的陸軍火箭彈發射車上岸。
騎兵團騎着戰馬四處巡哨,嚇得附近領主的兵馬只敢遠遠地看,根本不敢靠近。
此時的東倭,由於數百年的素食和糧食缺乏,造成普遍的營養不良,身高都不高。
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一米六,被稱爲奇偉男子。
被吹噓爲戰國第一猛將的本多忠勝,才一米四出頭。
戰馬也很矮。後世影視中的高頭大馬,都是引入歐洲和阿拉伯馬種改造的。
有葡萄牙傳教士記錄,說此時東倭各領主打仗,爲數不多的騎兵,就像一羣猴子騎着驢在捉對廝殺。
明軍精銳騎兵,對於他們來說,等於是天兵天將了。
在岸上休息了一晚,一大早全軍開拔。
騎兵團爲前導,左右遊弋策應,步兵團以廂車爲依託,列成隊列,護送這火箭彈發射車,緩緩向一百里外的京都城而去。
由於全軍騎馬或坐在廂車上前進,速度很快,到黃昏時分,走了四十公里。安營紮寨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繼續前進。
中午過後沒多久,大軍行進到京都城下兩公里的距離。
整個京都城陷入緊急戒備狀態,爲數不多的守軍龜縮在城裡,家家戶戶關上門。附近的二條城也閉門緊守,守軍緊張地張望,揣測着破天荒上岸的明國軍隊,來意如何。
到了位置,指揮使也不多話,一聲令下,騎兵團和步兵團展開護衛陣形,一百輛發射車呈三排擺開。
一輛四聯發,可依次發射四枚。
一百輛一個批次可以發射四百枚火箭彈。
兩萬枚需要發射五十批次,動作快點,天黑之前還能往回趕。
準備好後,指揮使一聲令下,三發信號彈衝上天空,一百輛發射車對着京都城開始發射火箭彈。
一道道黑煙劃過長空,以王宮爲中心,進行覆蓋射擊,
四百枚,一千二百枚,五千枚。
此時的京都到處可見火焰,慘叫聲被風吹來,無比淒厲,讓旁邊二條城的守軍聽得頭皮發麻,後背發涼。
一萬枚,一萬五千枚,兩萬枚。
火炮團的官兵就像莫得感情的機器,忠實地執行着任務,把兩萬枚皇上恩賜的火箭彈,全部射向京都城。
京都城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篝火,呼呼的火焰聲,掩蓋了一切聲音,包括剛纔還像鋼針一眼刺耳的慘叫聲。
它彷彿是死神的獰笑,讓天地一切都失色,變成了火紅色。
打完收工。
兩萬枚火箭彈打完,火炮團的官兵馬上收拾發射車,調頭就走。騎兵團和步兵團馬上改成護送隊形,沿着來路往回走。
真漢子從不回頭看火焰,任由京都城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