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西苑。
朱翊鈞帶着盧鏜和李超爲首的青龍水師六位代表,都是殲滅西班牙艦隊海戰的英雄,走進了萬壽宮後面的一排閣房裡。
“這裡以前是贓罰別庫,現在被孤改爲儲物庫房,放置一些輿圖,還有模型。”朱翊鈞身穿一身硃色團龍箭衣,頭戴無腳襆頭,興致勃勃地在前面引路,做着介紹。
李超六人一身青色撒曳服,頭戴折腳襆頭,恭敬地跟在身後,聽着朱翊鈞的話,很是好奇。
劉義帶着十六位奉宸司軍校和十六位淨軍,在近處護衛着,不遠處有方良帶着二十餘位勇衛營軍校跟隨着。
“這一間是模型房。”
朱翊鈞還是資深公務員時,最大的愛好不是做永不空軍的釣魚佬,而是做模型。
上到神七殲二十,下到山東福建號,都有親手做過,其中有幾年非常癡迷風帆帆船。
哥倫布座船、經典的卡瑞克帆船聖瑪麗亞號,胖嘟嘟的西班牙運寶大帆船,特拉法爾加海戰中的“三位一體號”和“勝利號”,“馬賽號”七十四炮艦、“短襯衫號”飛剪船,都親手做過模型。
現在這些按照一定比例的船隻模型擺在一個個木架子上,一下子就吸引住進門的李超等六人的目光。
他們站在模型旁邊,上下左右仔細地看着,邊看邊嘖嘖咋舌。
“這不是我們世子帆船嗎?”
一位船長指着勝利號驚喜地說道。
李超等五人馬上聞聲圍了過去,注視的目光裡充滿了灼熱。
有人看着“三位一體號”,羨慕得直流口水。
“這個好,船體巨大,一二三四,我的乖乖,四層火炮甲板,少說有一百二十門火炮。這麼大的船體,少說有一萬兩三千料,四千多噸。”
馬上有人反駁道:“不好,太笨重了,航速慢,轉向不便,在海面上就是個靶子。”
“它火炮多啊!”
“火炮多有個毛用,海面上炮擊的準頭大家都知道的。船體越大被擊中的機會就越大,我轉向快,圍着你打,你的火炮再多能咬着我的卵子打啊!”
另一人指着“馬賽號”模型搖頭晃腦地說道。
“對頭,船體大,火炮多,要有限度,超出了就物極必反。我覺得這艘船不錯,船型真是太漂亮了,還有這麼火炮位,排得非常均勻。”
還有一人指着“短襯衫號”驚喜地說道:“這艘船好怪,船體像把長刀,船頭更是像剪刀,還有上面的帆,密密麻麻的。哦,只有三根桅杆,主桅杆有六面橫帆,前後桅杆各有五面橫帆,還有這麼多面三角帆和斜帆。
要是順風,這不得飛起來啊。”
李超轉過頭來,作揖問道:“殿下,這些船模都是殿下打造的?”
“孤只是出腦子,少府監的木匠們出手藝。孤畫好圖紙,分拆元件,木匠們按照一一打磨出來,再細細組裝好。
孤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搞這種精細活了。”
朱翊鈞的右手,輕輕地撫摸着這些船模的船體和桅杆,眼睛閃着光。
李超等人看到了朱翊鈞眼裡的光,體會到光裡發自心扉的喜愛,心裡既激動又震撼。
激動是他們看得出太子殿下對海船的喜愛,對海軍的重視。
震撼是他們無法想象太子殿下是如何設計出這些海船的。
難道太子殿下天資神授?他是從哪裡知道這些帆船的?
但是大家都不敢問出聲來。
朱翊鈞帶着李超六人圍着船模看了足足半個小時,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這裡,轉到另外一間房裡。
這裡掛着一張張輿圖。
朱翊鈞領着衆人徑直來到一幅輿圖前。
“這幅輿圖前宋李符所作的《海外諸域圖》。”
指着旁邊一幅輿圖:“這幅是前宋淩策所作的《海外諸蕃地理圖》。這兩幅圖涉及南海海域諸國,但不是爲航行專門繪製的航海輿圖,沒有航線等標識,無法滿足遠航的需要。”
朱翊鈞領着衆人來到一幅展開的卷軸式長卷輿圖前,指着它對衆人說道:“這是三寶太監多次下西洋遠航的輿圖冊,由其助手王景弘、侯顯、費信等人完成繪製。
本名叫做《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難聽,孤就給它取了個名字,《鄭和下西洋航海圖》。”
李超六人嘩啦一聲全衝到跟前,帶着無比崇敬的眼神,看着這幅輿圖,尋找熟悉的地方。
“崇明島,這是舟山島。”
“東番島在這裡,還有這裡,石星石塘。”
“滿剌加在這裡,龍口港應該在這裡。”
六人驚喜地叫喚着。
朱翊鈞面帶微笑地在旁邊看着。
鄭和下西洋,想起來可敬,可傲,卻可悲。
“殿下!”李春走過來,輕輕地說道。
“何事?”
“督理處收到大同急奏,不敢擅決,急忙送了進來。”
朱翊鈞給盧鏜做了手勢,他拱拱手,走到李超等人跟前,大聲問道:“安南和暹羅找到了嗎?”
“盧公,找到了,在這裡。”
朱翊鈞輕輕走出房間,從李春手裡接過急奏。
又是王崇古彈劾霍冀的急疏,言詞更加激烈,直指霍冀。
“而今邊境事急,霍因一己之私而廢國事,可稱之國賊。權者,人君所以統馭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臣下亦不可毫髮僭逾。
而今霍冀督陝,竊威信之權,逾安邊之職.臣泣請殿下明斷果行,去奸佞之矇蔽。”
王崇古這是急了,不顧一切地攻訐霍冀,只求把自己下令旨,叫霍冀交出切盡和把漢那吉。
“殿下有納諫之明,當嚴責誤國家軍機之妄,免失天下之人心.臣再三泣請,殿下萬不可不忍割棄數降臣,而寧願百萬蒼生之塗炭,使天下臣民有異離之心。”
看到這裡,朱翊鈞勃然大怒!
最後一句話,王崇古引用了楊繼盛彈劾嚴嵩名疏的一句話,化爲利刃,直撲朱翊鈞的心口。
“混賬!”
朱翊鈞把奏章狠狠地甩到地上,“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孤繼承了祖傳,跟皇爺爺一樣剛愎自用,信任奸佞!”
周圍的內侍都嚇得低頭縮脖子,屏住呼吸。
李春嚥了咽口水,等了一會,壯着膽子,輕聲說道:“殿下,何不與王崇古說清楚?”
朱翊鈞搖了搖頭:“說得清楚嗎?孤的決定也只是在猜測和將來之間,做了一個選擇。說出來怎麼解釋?還得要說服他們。
徒添煩惱。”
他看到被自己甩到遠處的奏章,快走幾步,彎腰撿起那份奏章,輕輕拂去封面上的污漬泥塵。
“孤有孤的職責,王崇古有他的職責,他雖然說話難聽,但也是在盡心盡責。”朱翊鈞把王崇古的上疏封面搽拭乾淨後,轉手遞給祁言,開口問李春。
“薛易到了哪裡?”
“殿下,薛易率神威軍馳援前衛,現在應該到了大同。”
“好。”朱翊鈞默然了一會,雙手籠在袖子裡,眺望西北,悠悠地說道:“這世上沒有萬全之策,這一次跟俺答汗博弈,拼得是意志,拼得是我大明的實力,是我大明這數年積下的軍威。
希望這一次,上蒼佑我大明。”
李春和祁言連忙附和道:“我大明煌煌如日月,上蒼定會庇佑。”
朱翊鈞看着兩人笑了笑,揮手道:“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