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俺答汗臉上驚慌失措的樣子,伯思哈兒心裡泛起快意。
鄂爾多斯已經夠亂了,要是明軍也摻和其中,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亂中更亂。
俺答汗現在頭痛欲裂,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件事。
伯思哈兒故意等了一會,才“好心”地出聲提醒。
“大汗,我們土默特部其實也有不少火器。”
嘉靖年間,俺答汗武德充沛,多次破邊,大敗明軍,繳獲了許多火器。只是蒙古工匠手藝不精,不會修繕火器,更沒有火藥來源。
這些火器打幾下就成了燒火棍,最後的結果是熔掉回爐,打造成兵器。
俺答汗默默地盤算着,明軍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按理說他們沒有興趣,也沒有這個膽子。只是這些年,開邊互市,明國商人的足跡遍佈土默特、鄂爾多斯、永謝布以及青海等草原,與各處的首領們往來密切。
難保其中沒有貓膩。
還沒想明白明軍在這件事的角色,伯思哈兒的新提醒讓俺答汗又犯了嘀咕,難道土默特和鄂爾多斯有人故意使用火器,好嫁禍給明人?
伯思哈兒的好心提醒緊跟着又來了。
“大汗,三娘子的親衛扈從,火器鐵騎隊。”
俺答汗腦瓜仁子都要炸了。
三娘子最喜歡奇珍玩意,於是大家想方設法奉承他。
俺答汗過大壽期間,許多來賓在數千裡之外,於是提前兩三個月趕來,爲了迎接這些貴賓,有部衆拿着繳獲的火器對着天空施放,以轟隆聲讓來賓們聽個響,以壯聲勢。
三娘子聽了個響,覺得很好玩,就纏着俺答汗索要火器。
俺答汗寵愛她,便下令把土默特部所有的火器都獻上,存貨不多,很快就把火藥施放完了,而且這些火器在蒙古人手裡,缺乏保養,打幾下紛紛壞掉了。
三娘子卻是越聽越過癮,想要更多的火器來聽個響。
俺答汗雖然是漠南雄主,可這玩意他也沒有,明國商人也不敢冒着被抄家滅門的危險賣到北虜。
只好找大明賀壽使汪道昆商議,能不能支援一些火器,當玩具給三娘子聽個響。
汪道昆覺得是個結交三娘子的好機會,急報大同的王崇古。王崇古不敢擅定,八百里急報稟告了朱翊鈞。
最後朱翊鈞拍板,支援了五百支單眼銃之類的邊軍淘汰的舊式火器,同時還暗地裡把火藥做了手腳,威力減半。
汪道昆拿着這批火器,獻於三娘子。
三娘子大喜,回贈了五千頭牛羊,然後特別組建了一支火器鐵騎隊,用這五百支火器裝備,耀武揚威,沒事放個銃聽個響。
現在吉能被伏擊的現場,聽到了火器的聲音,明軍有火器,而土默特三娘子有一支漠南唯一的火器鐵騎隊。
把漢那吉的妻子把漢比吉與三娘子的關係密切,十分交好。會不會是把漢比吉哄騙三娘子,把她的那支火器鐵騎隊借了出去。
俺答汗想起來,事發時,三娘子好像帶着那支火器鐵騎隊去大青山,說是爲兒子不他失禮祈福。
施放火器,炸響天空,讓萬衆矚目,也引起長生天注意。
火器鐵騎隊出去了幾天,名義上去了大青山,實際參加了伏擊吉能?
吉能是自己的孫子把漢那吉殺的,俺答汗已經焦頭爛額。幸好草原上都知道吉能搶了把漢那吉的女人,伺機報復,勉強能說得過去。
可是三娘子也牽涉其中,這件事俺答汗就徹底說不清楚了!
這些事在俺答汗的腦子攪在一起,攪得他頭昏腦漲。
“報!”有親兵氣喘吁吁地衝進來。
“什麼事!”俺答汗身子一彈,站起來厲聲問道。
“報大汗,剛接鄂爾多斯急報!狼臺吉偷襲了巴蘇特衛新部,殺死了花臺吉,銀錠臺吉護住巴蘇特衛新殘部,在博木池渡過黃河,退向西套地區。”
俺答汗身子一晃,幾乎要倒下,伯思哈兒連忙上前扶住他,攙扶到座椅上慢慢坐下。
躺在虎皮座椅上沉默了許久,俺答汗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鄂爾多斯從此多事!漠南難得安寧了。來人!”
“在!”
“召集王帳兵馬,再傳令土默特、永謝布諸部,聚集兵馬,向西移動。”
“是!”
大明西北亂成了一鍋粥,東南卻風平浪靜。
葡萄牙特使,駐滿剌加副總督孔塞達.阿威羅.萊昂,帶着一支使節團,乘坐兩艘帆船,乘着春天初起的東南風,到達了香江港。
大明南海宣慰使胡宗憲在這裡接見了他們,熱情款待,還邀請他們到香江港檢閱朱雀水師。
胡宗憲站在一艘四千料(1300噸)吳淞船的艉樓上,指着遠處一支龐大的艦隊,意氣風發地對萊昂說道。
“孔先生,這支水師就是朱雀水師,一舉殲滅了犯我大明天威的西班牙艦隊。現在奉詔北上,接受朝廷的犒賞。”
萊昂聽完通譯的話,臉色的笑容非常勉強。
他身後的使節團成員,貴族、傳教士、商人,各個臉色都發白,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架。
這支船隊超出他們的想象。
高大的船體,高聳的桅杆,一面面巨大的帆布,密密麻麻的炮口,排成三路縱隊,趁着海風,從右邊徐徐駛過來。
一艘,兩艘,上帝啊,足足十六艘,周圍還有二十餘艘負責警戒。
這些警戒的船隻要小許多,可就是這些小船,葡萄牙艦隊的主力艦也不見得能打贏。
大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十幾年前,他們被一羣猴子從海面上襲擾得焦頭爛額,現在搖身一變,變出一支震撼全世界的艦隊。
胡宗憲瞥了一眼萊昂,覺得這一招敲山震虎很有效果,暗暗給潘應龍使個眼色,然後捋着鬍鬚很矜持地對萊昂說道。
“孔先生,待會你們需要捂住耳朵。你們都是我大明的貴客,把耳朵震壞了,本官就是失禮了。”
萊昂不屑地一笑。
身後的貴族軍官們也保持着最後的倔強,有什麼了不起,我們葡萄牙海軍的戰艦,也是打炮的,而且很會打炮。我們都聽習慣了炮聲,怎麼可能會把我們的耳朵震壞?
不要把我們這些文明人,看做非洲和新大陸的那些土著。
桅杆上的旗手打出旗號,朱雀水師在海面上改變隊形,兩支縱隊調頭轉向,剩下一支縱隊向一艘靶船駛去,駛到臨近處,艦炮依次開火,一炮接着一炮,巨大的炮聲撕裂着空氣,洶涌地傳到這邊,如同千軍萬馬一般衝進衆人的耳朵裡。
萊昂等人臉色慘白,繼而又變青,扶着欄杆,爲剛纔的自傲付出了代價。大明水師的火炮要多得多,口徑也要大得多,纔會發出這驚天動地,讓人肝膽皆裂的聲響。
見識比較少的傳教士和商人們,嚇得蹲在了地上,抱着頭,瑟瑟發抖。
胡宗憲喉結來回抖動了好幾下,抓住欄杆的手用力到發白,他瞥了一眼萊昂等人,覺得效果非常好。
這一頓炮擊花費不小,但是值了!
離船回到岸上,安頓葡萄牙使節住下,胡宗憲自回簽押房坐下,看到桌子上一堆的奏章,右手在上面拍了拍,欣慰地說道。
“半年過去,老夫不負太子殿下重負,終於穩住了這南海的局勢。”
“督帥殫精竭力,將士們奮力用命,才能壓制安南莫氏,剿滅西班牙船隊,威服南海。”潘應龍奉承了一句。
胡宗憲長舒一口氣,面帶三份得意,“對了,安南莫氏求和降書,有加八百里加急呈送進京嗎?”
“前日就報送上去了。”
“嗯,雖然老夫不甘心,欲除之而後快。但是關乎滅國大事,老夫不敢擅專,必須要呈請太子定奪。”
“督帥善謀國,也善謀身啊。”
胡宗憲指了指潘應龍,得意地哈哈大笑。
西苑,陳矩拿着幾本急報走進勤政堂。
“殿下,督理處送來幾分急報,其中一份是安南莫氏的求和降書。”
坐在那裡伏案批閱奏章文卷的朱翊鈞頭也不擡,淡淡地問道:“安南莫氏還在?”
陳矩微微一愣,隨即低頭答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馬上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