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王魚鷹愛吃魚
東平州以北運河河面上,一艘官船緩緩北行。
舒友良端着一碗黑漆漆如墨汁的藥,從後艙走了出去,沿着左船舷往前走,走到前艙門口,王大貴連忙伸手去接。
“少來!這藥燙手,換來換去,小心灑了。”舒友良叫喚了一聲,王大貴連忙閃到一邊,繼續在艙門前守着。
舒友良端着藥進了前艙,海瑞坐着裡面,看着一迭迭卷宗,時不時咳嗽兩聲。
“老爺,喝藥了。”
舒友良把藥放在桌子上。
“先涼一涼。”海瑞把卷宗一卷,往椅背上一靠,雙眼一閉,十分地疲憊。
“老爺,王督憲坐鎮兗州,清查孔家的髒事破事,備受打擊的應該是孔貞寧他們。據說孔家的實權被他把持着。怎麼感覺備受打擊的是老爺你呢?”
海瑞跟他鬥嘴都鬥習慣了,都懶得睜眼,嘴裡冷哼兩聲:“怎麼說話的?”
“老爺,我是嘴巴說話的。你這身子骨,一向硬朗,活到八九十歲都不是問題。我孫子的婚宴喜酒你都能坐上主席位,怎麼一出曲阜你就染上風寒了?
肯定是心裡有事。”
“老爺我心焦王子薦兼撫山東。他年輕氣盛,有些事老夫擔心他拿捏不住。”
“老爺,看你話說的。王督憲年輕氣盛,可人家的官做得比你還要大。我倒不年輕氣盛,還不得伺候你,給你熬藥端藥。”
“你這狗才,嘴巴子真是越來越利索了。也是,我和你,主僕二人,風雨同路,走過的路沒有八千也有一萬里吧。旅途寂寞,鬥鬥嘴巴,逗逗樂子,開心舒暢。”
舒友良開心地說道:“這就對了,老爺,我們做人就應該開開心心的纔對!”
“天下還有這麼多百姓備受欺凌,缺衣少食,老爺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啊。”
“老爺,該做的你都做了。現在太子殿下英明,又是位下棋的國手。這一步步的,先前不知道怎麼回事,可回過頭來,才明白下得是絕妙。
看前些日子的《皇明朝報》,俺答汗意欲在大同鎮寇邊,我軍嚴陣以待,殿下又調戚帥的兵馬準備抄其後路。一番言辭呵斥,俺答汗羞愧難當,退兵而去。
現在山西、大同、宣府還有陝西、寧夏等鎮,重新開邊互市。大好事啊。”
海瑞睜開眼睛,饒有興趣地問道:“怎麼個大好事?”
“小的讀書不多,生性粗鄙。但是也知道一個道理,丟下的面子,很難再撿起來。大同鎮一役,俺答汗的面子丟了個精光,此起彼伏,那我們大明的面子就漲了。
出來混的,靠得就是面子。俺答汗威嚴大損,以後他再無餘力南下寇邊,天天忙着窩裡鬥。”
海瑞讚許道:“你小子還有幾分聰明。”
“嘿嘿,老爺,我讀書少,可我不傻。”
“你剛纔說太子殿下是下棋佈子的國手,下的絕妙,怎麼個意思?”
“老爺你看,東邊女真人歇了菜,察哈爾部的圖們汗砍了頭,西邊的俺答汗吃了癟,南邊打劫的西班牙人被暴揍了一頓,安南莫氏覆滅在即,加上消停的朝鮮和日本。
扳着手指頭算,咱大明的外患是不是有一個算一個,全被咱們太子殿下給按了下去,各個都老實了,至少十幾年內沒有餘力鬧事。”
海瑞眼睛一亮,舒友良這小子胡猜亂想,還真被他瞎猜到些東西。
“然後呢?”
“老爺,你們讀書人老是說什麼‘攘外者,先安內’之類的話。”
“前宋趙普給宋太宗說的話,‘中國既安,羣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
“對,就是這句話,反正我是記不住。你們老是說‘欲攘外者,必先安內。’可咱們太子殿下偏偏反其行,他先攘外,再安內。”
海瑞猛地站起來,直直地盯着舒友良。
“你這狗才,肚子裡幾兩肥肉幾兩瘦肉,老夫都一清二楚,你小子絕想不出這些話來。肯定是聽誰唸叨,然後在老爺我這裡來裝腔作勢。”
“怎麼可能!老爺,你怎麼能低看了我!我也是每日熟讀朝報和政報,關心時事的人。”舒友良狡辯道。
海瑞想了想,身邊還是那些人啊。胡廣生四人他很熟悉,也想不到那麼深。
王大貴!
死皮賴臉要拜在自己門下爲學生,自己推脫不得。人家好歹也幫着搭救了楊雲鵬,雖然說拿錢辦事,可跟那些貪官打交道,不用錢開路怎麼行?
海瑞暫駐曲阜驛站,王大貴幫着忙前忙後,處理瑣事非常利索有條理,比矇頭瞎轉的舒友良和胡廣生強多了。
海瑞也看出此人有忠義之心,是良善之輩,又是衛所軍戶子弟,於是不收爲學生,卻是答應舉薦他進西山武備學堂進學,跟着一起進京。
“是王大貴跟你說的吧。”
舒友良翻了個白眼,老爺,讓我裝回逼又怎麼了?
海瑞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去把他叫進來。”
“信外人,不信自己人,老爺,你這是拿我當外人啊。”舒友良嘴裡嘀咕着,出船艙把王大貴叫了進來。
“海公,你喚學生有什麼事?”
海瑞把舒友良剛纔裝比的話簡要說了一遍,問道:“這些話是你跟他說的吧。”
王大貴看了一眼舒友良。
他仰着頭,轉向另一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是的,學生跟良叔閒聊時順口提了幾句,無心之語,請海公不必放在心上。”
“老夫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你繼續說說,太子殿下這先攘外再安內之計。”
王大貴知道這是海瑞在考究自己,想了想答道:“海公,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做事高瞻遠矚,走一步看十步。
學生斗膽猜測,殿下這先外後內之計,一是外患簡單,倭寇、女真、圖們汗、俺答汗、安南莫氏,中間又多了個西班牙,全在明面上。
外患可用剛猛之招,整飭兵馬,籌集糧餉,軍略並行,剿滅即可。
其次是內憂複雜,鹽政、財稅、田地、吏治、宗室等,無不牽涉甚廣,牽一髮動全身。故而殿下在處置外患之時,大刀闊斧,勇猛精進。處理內憂時,小心翼翼,步步爲營。
先外後內。外患剪除,就能全心全意處置內憂。鼎新革故,再興大明。”
海瑞盯着王大貴,一字一頓地說道:“還有更重要一點,你沒有說。說吧,在老夫面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大貴遲疑一會答道:“剪除外患,大浪淘沙,可聚攏兵權,汰劣存優,編練強軍。學生讀史書時明理,兵強馬壯者,方爲真天子!”
海瑞盯着王大貴,足足看了三四分鐘,看得王大貴後背發麻。
全天下敢在海瑞這凌厲如刀的目光下保持鎮靜的人,沒有幾位。你心中無愧也扛不住!這世上心中真正純貞無愧的,有幾位?
海瑞欣然長嘆道:“想不到老夫兗州一遊,居然遇到了一位如王子薦一樣的人才。”
舒友良在旁邊撇撇嘴,“王督憲外號王魚鷹,像他有什麼了不得?”
海瑞微嘆了一口氣,朽木不可雕!
他伸伸手,示意王大貴和舒友良都坐下。
“都坐!大貴,你和友良坐着說話。”
海瑞轉向舒友良問道:“那你知道王子薦爲何被人稱爲王魚鷹?”
舒友良想了想答道:“王督憲愛吃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