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殿中,除了皇上與皇后還不曾出現,就只剩下蒼憐遲遲不見人影。
周美人和徐美人守着蕾祤笑的花容燦爛,那樣子,恨不得貼到她臉上去巴結。
“恭妃娘娘此番陪着皇上歷盡艱險,誰說是吃了苦頭,可咱們姐妹羨慕不已呢。這能與皇上出生入死的福氣,咱們算是沒有。”周美人笑眯眯的說。
“可不是麼。”徐美人喜聲附和:“這樣的好福氣,豈是咱們能有的。如今一回宮,皇上就晉封了恭妃娘娘,足見對娘娘多麼倚重。到底咱們姐妹也跟着沾光,後宮裡好久沒有這樣大喜事了。倒是那一位,怎的還沒出現,莫非是嫌皇上給的位分沒達成她的心願嗎?”
“切!”周美人冷蔑的嗤道:“她還想要什麼?貪心不足的。難不成想越過皇后娘娘去嗎?真是自不量力。不過,她這心思只怕是和司馬昭一般了,任是誰都能瞧見。終究是皇后娘娘寬容罷了。”
蕾祤聽着她倆左一句有一句的數落蒼憐,便想起當日她們巴結憐貴妃的勁頭了。料想那時候,也沒少在別人面前,說自己的壞話。
“欣美人,您在這兒啊,讓奴才好找。”樑寶急匆匆的進來,正好遇見欣悡往外走,也就顧不得給旁人行禮,先將她攔住。“皇上讓奴才去傳聖旨,誰料您不在宮裡呢。”
“聖旨?”欣悡手裡還端着茶盞,是廖嬪口渴,她去給端一盞溫水進來。
“美人快些接旨吧,皇上特意交代奴才,盛宴之前必須傳達完呢。”樑寶笑着催促了一句。
“小溪,快。”欣悡把手裡的茶盞遞給她,連忙跪了下去。
樑寶便展開了聖旨。
望見的妃嬪們自然也跟着起身,跪倒一地。就連遠遠坐着的廖絨玉也不例外。
前頭樑寶說了一大堆,衆人都沒什麼反應。直到他揚聲道出最後一句,晉封欣美人爲欣嬪,賜居月樺殿,在場的妃嬪少不得交頭接耳,面露異色。
“娘娘,還不謝恩接旨。”樑寶看着愣愣的欣嬪,不免笑着提醒一句。“打今兒起,您就是欣嬪娘娘了。皇上賜下的飾物和錦緞,奴才已經讓人送去月樺殿了。現下奴才們正在收拾月樺殿。從前的東西一應的挪了出去,一準兒讓娘娘住的舒適,您就放心吧。”
“多謝皇上恩典。”欣悡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勞煩公公。”
“娘娘,這是皇上賜下的金釵,還請您簪在鬢邊,以享殊榮。”樑寶把最要緊的那支金釵給拿了來,交到小溪手上。又特意把茶盞接過來,交給別的奴才。“娘娘要喝茶,還不快去倒。”
那奴才緊忙退了下去。
小溪已經換下了欣嬪鬢邊,那支廖嬪送的金釵,換上了皇上新賜的這一支。這下子可好,那些一貫喜歡跟紅頂白的女人們,又簇擁到了欣悡身邊,一個勁兒的誇讚這金釵好看,比從前那支強得多。
欣悡臉上掛着笑,心裡卻隱隱擔憂,不知道廖嬪會不會不高興。
可惜她被衆人簇擁着拉去好位置坐着,連和廖嬪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樑寶身邊的奴才給她送了一盞極好的鐵觀音,廖嬪在孕中不宜飲茶,欣悡只好自己接過杯盞,慢慢的喝了一口。正想讓小溪去給她送一盞溫水過去,就聽見外頭的奴才通傳,榮襄貴妃駕到。
殿內的氣氛,頓時有些不好。
妃嬪們隨時起身相迎,但個個臉上都沒看見什麼笑容。說話的時候,也是面無表情的,絲毫看不見半點喜色。
蒼憐自然覺出了不對勁,卻什麼都沒說。只在人前最顯赫的位置落座,才溫聲笑道:“諸位姐妹不必如此多禮。本宮當貴妃也不是頭一遭了。”
“的確不是頭一遭,但這一回可與衆不同呢。”楊芸碧對蒼憐恨之入骨,自然敢做第一個頂撞她的人。“從前只是憐貴妃,如今卻是榮襄貴妃。本朝建立以來,雙字冊封貴妃還是頭一遭。這可是皇上待您獨一份的恩寵。臣妾等怎麼能不多禮呢。何況您又是救駕有功的功臣,這可是天大的一樁福氣事。”
“敏妃說的也是。”蒼憐笑意盎然:“皇上如此厚待本宮,也確實是本宮的福氣。”
“只可惜……”楊芸碧微微勾脣,語氣裡透着機鋒:“事事未必盡如人意。”
她看着蒼憐的眉心微微一蹙,又倏然恢復瞭如常的溫和,才捲翹了脣角。果然蒼憐還是在意皇上沒給她皇貴妃的位分。
“可惜什麼?”蒼憐與她對視的時候,眼睛裡閃爍着清冷的亮光。那種感覺,帶着高高在上俯視被爲着的姿態,同樣也帶着你不屈服,便壓倒你的狠戾。只是這些情愫,被她巧妙的融合在了笑容之中,叫人看着心口微微窒悶。
楊芸碧則回以同樣深邃複雜的目光,溫言道:“可惜臣妾卻沒有這麼好的福氣,能如娘娘一般爲皇上盡心,爲朝廷獻力。就只能站在這深宮之中,投以羨慕的眼神了。”
兩個人都知道彼此指的並不是這個,卻也沒有再往下說什麼。
只因爲這時候,碩果揚聲通傳:“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妃嬪們再度起身,用或是清新或是嫵媚的笑容,整齊的朝帝后:“皇上萬福萬壽,皇后娘娘金安盛康。”
“免禮。”莊凘宸落座,也扶着皇后落穩,才環視殿上的妃嬪,臉色溫和。
妃嬪們這才喜悅坐下,少不得又那麼一臉個搔首弄姿的,想要引起皇上的注意,然而卻未能如願。
“這麼豐盛的晚膳,勞皇后精心準備了。”莊凘宸看着面前的佳餚,不免高興:“這四個多月,朕沒能吃上一口熱飯,喝上一口熱酒,卻能如願攻破中南,開脫疆土,爲本朝百姓納福。往後,商賈們可以直通中南山地,百姓們可以隨意來往,再不必被這些歹人拿住要害,威脅朝廷。當真是太快人心。”
“臣妾等恭喜皇上得償所願。”妃嬪們不禁聚齊了酒杯。
“恭祝皇上凱旋榮歸。”妃嬪們優雅的飲盡杯中酒。
莊凘宸卻與岑慕凝碰杯,才含笑滿飲此杯。
不得不說,到現在爲止,岑慕凝還是覺得他笑起來格外好看。就像冬日裡破冰看見的那一縷陽光般清新溫暖。好像他只要肯展露笑容,心底最後的那層冰霜也能融化升溫。
岑慕凝也喝下了杯中的酒,雙頰慢慢透出了紅潤。“臣妾恭祝皇上心願達成。願風調雨順,百姓安樂。”
莊凘宸與她對飲,眼神也變得溫熱。“朕不在宮中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若論及辛苦,臣妾怎麼能與榮襄貴妃、恭妃相較。她們一個身陷險境,奮不顧身,一個足智多謀,出策獻計,才能與皇上配合的天衣無縫,將中南叛逆一舉剿滅。與她們相較,臣妾只不過是完成了自己本分之內的事情,實在談不上辛苦。”
“若沒有你平穩宮中局勢,固守皇城安穩,還能爲朕送來這麼得力的’兩員大將’,中南之行也未必如此順利。到底是你眼光好,知人善任。”莊凘宸鮮少會說這麼多話來稱讚誰。且對着皇后的時候,總是不經意的顯出了溫柔。
叫在場的妃嬪無不羨慕,甚至嫉妒。
“皇上,皇后娘娘,請滿飲此杯。”楊芸碧端起酒樽,起身道:“臣妾祝皇上、娘娘恩愛逾常,琴瑟和諧。”
“這個好。”莊凘宸喜悅的舉起酒杯:“朕與皇后,必然如此。”
蒼憐自顧自的飲了一杯,這樣的話她是說不出口的。這回她爲皇上已經做出了做大的努力,但換回來的,仍舊不能讓她滿足。爲什麼皇上就如此眷顧這個女人?就因爲她的容貌,她的家世?這世上比她出色的女人絕不在少數,也絕不是隻有她纔有身價。
究竟是爲什麼?
“皇上,臣妾準備了禮物,想要贈予兩位有功的妹妹。”岑慕凝對一旁的冰凌點了下頭。
冰凌即刻傳了呈禮的奴婢,每個人手裡捧着一個托盤,托盤上一件金光閃閃的衣裳,看着極爲耀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兩件衣裳所吸引,追隨那侍婢一路到蒼憐、蕾祤面前。
“這是?”莊凘宸不免奇怪。
“皇上,這兩件是金梭衣,用柔軟的拉絲金銀,配以不沾雨水的上等綢緞織就而成。原本是要耗費些功夫的。但江南織造早在數年前就已經開始編織,正好在此時送進宮來。臣妾覺得,這兩件衣裳賜予貴妃、恭妃正合適,不但雨天雪天滴水不侵,就連尋常的兵刃也可以抵禦,最恰到好處。”
“如此名貴的衣裳,臣妾怎麼敢收。這本是皇后娘娘才能享有的東西。”蕾祤先一步表態,滿眼恭敬。目的就是讓蒼憐難堪。
果然蒼憐只能低頭附和:“是了,這樣好的東西,臣妾如何敢用。自然是該由皇后娘娘享有才是。”
“若非你們,本宮也幫襯不上皇上什麼。這只是本宮一點心意罷了。”岑慕凝饒是一笑:“有兩位的聰慧陪伴在皇上身邊,便是本宮最大的福氣。一件東西,何必分的這麼清楚。皇上您說呢?”
“既然是皇后的心意,便收下就是。”莊凘宸和顏悅色的看着皇后,輕聲道:“朕也有東西要給皇后。”
岑慕凝只是笑了下,並未多言。
兩人收了東西,便重新做好。
青犁這上前一步:“主子,皇后娘娘準備了助興的歌舞,婢子們訓練多時,只爲博君一笑。不如此時欣賞可好?”
“宣吧。”莊凘宸胃口極好,吃着面前的東西便覺出是皇后親手準備的。“回宮了才覺得心裡特別踏實。”
這句話,只是說給岑慕凝一人聽的。她溫和的笑了下,仍未多言。
蒼憐有些吃心的看着帝后,總覺得皇上是上趕着去討皇后的好。可這個女恩,卻欲擒故縱,表現的那般冷傲。看來今晚皇上是不會離開鳳翎殿了。
回宮的第一晚,他想要陪着的人仍然是皇后。這種感覺,倒像是爲旁人做了嫁衣。她救的男人,始終是皇后的夫君!
歌舞助興,推杯換盞,絲竹之聲綿延不絕,所有人都沉醉在這種奇怪的歡愉之中。
唯獨廖絨玉笑的特別甜美,可是心卻特別的冷。
從皇上回來到盛宴,她就像是瀰漫在這大殿上的空氣一樣,根本就沒得到半點垂憐。皇上不顧着她,也絲毫不在意她的身孕,這感覺就好像她懷的孩子不是他的一樣。
現在就連欣悡也和她平起平坐了。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榮襄貴妃有功,恭妃也有功不假,可是欣悡做了什麼?爲什麼皇上偏要連她一同晉封?難道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不成?也就是說,皇后下一個要扶持的人,便是欣悡?
她隱忍多時,卻在這個時候被揭穿,莫非真的是欣悡所爲。她就是用這個法子,換來了皇后的信任,以及她自己的前程?
“娘娘,您不能喝酒了。”一旁的煢瑟連忙跪在地上,雙手扶住了廖絨玉的手腕。“您已經喝了兩杯了。如今有孕,您得避忌纔是。”
“有關嗎?”廖絨玉含笑睨她一眼:“我在這裡陪着他們推杯換盞的,誰瞧見了?若不是你來這麼一句,還有誰會在意我吃什麼喝什麼?想要一盞溫熱的清水都沒有,只給我端了熱茶。她們何曾不知道我不能飲茶,又如何?”
“娘娘,這時候說這些做什麼。”煢瑟壓低嗓音,生怕旁邊的妃嬪聽見。“這是大喜的日子。”
“是啊。”廖絨玉比誰笑的都好看:“頭一胎就那麼沒了,皇上對我還有關懷幾句。這一胎還在我肚子裡,他卻不聞不問的。這麼高興的日子,他也只高興他自己的。既然我與他沒什麼要緊,我何必替他高興呢。”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煢瑟驚得一腦門子冷汗:“您可別再說了。”
“不說了,不說了。”廖絨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走吧,咱們回宮了。”
“奴婢去稟明皇上皇后娘娘。”煢瑟拿袖子擦了汗。
“別去。”廖絨玉不悅道:“你這時候過去,不是打攪了皇上皇后的雅興麼!本宮要去哪,誰在意?回宮吧。”
煢瑟拗不過她,便起身對身邊的婢子使了個眼色。
那婢子趕緊過來,附耳聽她吩咐。
“等下若皇上問起,就說娘娘記掛着服安胎藥的時辰,先回宮了。”
“你在那絮叨什麼。”廖絨玉不滿的說:“走吧。”
煢瑟只能硬着頭皮陪她離開。從頭到尾,的確沒有人注意她們的舉動。
廖絨玉的心,像是被人剜出來丟進了深潭裡,一點一點的下沉,直到陷進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