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禁足是做給人看的,可鳳翎殿裡的冷清卻是真的。
褚榮志爲了配合岑慕凝行事,故意找了個由頭,將昔日送進宮裡來侍奉皇后的府兵全數撤走。
這樣一來,除了羽林衛,在沒有旁人戍守。
“娘娘,喝點熱粥吧。”青犁端着才熬的粥,快步進來:“您放心,這粥是奴婢自己熬的,沒有假手於人,肯定不會有問題。”
“有你和冰凌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岑慕凝皺眉問:“冰凌,那一日,在褚培源的外宅,你真的就沒看清楚瞿愉的樣貌嗎?”
冰凌有些內疚的搖了搖頭:“奴婢當時一門心思想着趕緊解決此事,怕出宮的時辰太久,會有什麼麻煩,所以就沒理會她的樣貌,由着她蒙面相見。其實……其實奴婢也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覺得她不被看清楚容顏,纔有可能離開皇城重新開始。一旦記住她的容貌,恐怕就不會那麼坦然了。”
“也是。”岑慕凝微微勾脣:“她甘於用瞿愉的身份留在外宅,想必也是遇到難處。即便你當時要看清她的臉,她也不會那麼乖順。”
“眼下咱們該怎麼辦?”青犁幽幽嘆氣:“事情牽扯到了岑夫人,就算不是娘娘您所爲,朝中那些老臣也不會輕易相信。何況連岑相都懷疑您,就更別提旁人了。奴婢實在不明白,親生父女之間,哪裡來的這麼深的仇怨?”
“他一直覺得母親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也疑心我並非親生。”岑慕凝毫不掩飾的說:“於是母親死後,他想法設法的折磨我,利用新夫人郭氏爲藉口,對我百般羞辱,就是想徹底的結束我這個冤孽。可惜啊,我偏偏活下來,還成了皇后。他不能再擅自出手,卻心知我與他結怨已深,又怎麼能輕易錯過對付我的機會。”
“真是噁心,虧他這樣的人還能做一國丞相!”青犁繃着臉,嫌棄的不行:“對自己的妻女這般的絕情,他怎麼就不遭報應呢!不如讓奴婢找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他!”
“不急。”岑慕凝微微勾脣:“我和他的恩怨,早晚會有個了斷的。眼下,揪出那個想要我命的人,至關重要。”
“是。”青犁壓低嗓音,走上近前道:“倒是那位鍾大人,糾集了不少言官,爲皇后娘娘您求情。說您當年還是瑞明王妃的時候,忍辱負重,在廢帝母子的陷害下仍然能匡扶主子登基,實在功不可沒,他極力爲您辯護,堅信此事與您無關。鍾大人乃是言官御史之首,他這麼做,到底也平息了一半的風波。只是這樣一來,娘娘你也不算是走到絕境,所以背後的人才會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不該這時候出手。”
冰凌卻覺得欣慰不已:“娘娘爲皇上做的一切,總算還有明眼人能看到。如此說來,這朝廷也不算太黑暗,總有那麼幾盞願意焚化自己點亮他人的燭燈。”
岑慕凝微微笑了下,並沒開口。她在想,背後的人遲遲不動手,恐怕是覺得還沒到最好的時機。那麼最好的時機是什麼?她躲在幕後操控這一切,想得到什麼?
這麼想着,岑慕凝忽然眼前一亮。
“本宮身子不爽,冰凌,讓人去請赫連來。”岑慕凝定了定神,邊吃粥邊等着赫連過來。
好在她雖然被禁足,可是莊凘宸並未禁止御醫前往請脈,赫連要進來,還是很容易的。
“皇后娘娘。”赫連朝她行禮,語氣微沉:“陳年舊事又沒翻扯出來,還牽連一條性命,難爲娘娘您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用膳。”
“依你的意思,本宮不吃不喝,褚培源就能復活了?本宮的清白就能浮現衆人眼前?”岑慕凝吃完了一碗粥,身上暖和起來。她凝眸看着赫連:“請你過來,是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幫手。但無論怎麼幫都好,不要把你自己牽扯進去。”
“娘娘的意思是?”赫連皺眉問。
“太后的傷遲遲沒有痊癒,如果是有人刻意……你說皇上會懷疑誰?”岑慕凝微微一笑。
“你是想和皇上決裂嗎?”赫連當即明白她的意思,皺眉道:“這恐怕只會把你自己逼入絕地。”
“置諸死地而後生,副院判大人沒聽過嗎?”岑慕凝與他對視一眼,溫和一笑。
“他可知道你有這樣的打算?”赫連擔憂的問。
“不知。”岑慕凝平和的說:“若知道了,就不真實了。”
“鋌而走險的確未必不明智,可是皇后娘娘您必須明白,有時候事情不一定會按照您希望的方向進展。何況人心是這個世上最複雜的所在,您期盼的,未必能達成。很大機會……適得其反,娘娘真的要鋌而走險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岑慕凝看他擔憂的樣子,心情有些沉重。“副院判大人是不肯幫本宮嗎?”
“怎麼會!”赫連毫不猶豫的說了這一句,倏然覺得自己太過冒進,做的太明顯。
岑慕凝看着他的眼睛,同樣感覺到他顯出了太多不該有的東西,臉色微微沉冷。“若你肯幫本宮,便是本宮的心腹。本宮東山再起之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你當初入宮的目的,現在依然算數。本宮暫時不能給你高官,厚祿卻沒問題。冰凌。”
“是。”冰凌轉過身走進內室,不一會兒捧了一疊銀票過來。“金銀太重不便攜帶,還是銀票好保管。請大人笑納。”
赫連知道,皇后給他銀子,是爲了讓他記住自己的身份。“多謝娘娘厚賜。”
拿了銀票,赫連沒有逗留,很快就離開了鳳翎殿。只是按尋常的補藥給皇后擬了張方子。只爲掩人耳目。
傍晚,他便準備動手,在太后的藥裡面加點內容。
只是還沒來得及行事,一羣羽林衛已經急匆匆的闖進了御藥房,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着實嚇人。“仔細搜查,決不能放過任何一絲痕跡。”
“這是做什麼?”赫連皺眉問那帶頭行事的人。
“太后的藥被人動了手腳,眼看着危在旦夕,皇上有旨,下令徹查整個太醫院,副院判大人,您還是避開些的好。以免有什麼不妥,惹人懷疑。”
“太后危在旦夕?”赫連心口一緊,他知道皇后只要找了他去做這件事,就必然不會再假手於人。也就是說,有人搶先對太后下毒手,而且是致命的那種。其目的就是爲了要拿住皇后害人的罪證。一想到這裡,赫連再也不能忍了,一陣風似的奔出了御藥房。
“副院……判,怎麼跑這麼快?”羽林衛一頭黑線的看着他的背影,話都沒來得及說完。“趕緊去追啊,還愣着幹什麼。萬一和他有關,叫他跑了,咱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有戍衛趕緊追了出去,卻也只看見赫連提着藥箱遠去的身影。“拿着藥箱?莫非是去救太后嗎?”
赫連的確是急急的趕去了鳳鸞殿。太醫院的人排外,對他這個被皇上直接任命爲副院判的外人,一向沒有什麼好感。加之太后的不信任,以至於鳳鸞殿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硬是沒有人知會他一聲。
好在他趕到宮門外的時候,看見樑寶正在指揮羽林衛行事,他氣喘吁吁的抓住樑寶的手,皺眉道:“我是來給太后診治的,求樑公公帶我進去。”
“這……”樑寶有些猶豫,他是知道太后不待見赫連的。但轉念一想,副院判的醫術的確爲皇上、皇后稱讚,想必有過人之處:“這樣吧,大人在這裡稍後,我這就去稟明皇上。”
“也好。”赫連嘴上這麼說,樑寶轉身往裡走的那個瞬間,他就迫不及待的跟着衝了進去。
太后命懸一線,危在旦夕,牽動的並非只有太后的命,還關乎皇后。
赫連怎麼能等!
莊凘宸一臉沉冷的坐在內室,心急如焚,就看見赫連沒頭蒼蠅似的撞進來。“赫連你……”
“皇上,微臣斗膽,未經傳召便趕來鳳鸞殿。實在是皇后娘娘有所吩咐,娘娘說她禁足期間不能親自侍奉太后身邊,所以微臣不敢不來。還請皇上恕罪。”
“也好。”莊凘宸微微點頭:“你趕緊去看看吧。”
“是。”赫連提着藥箱,徑直走進了內室。
莊凘宸是不信岑慕凝會蠢到這時候要太后的命。所以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現在連他都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是誰,這麼巴不得皇后倒黴?
不等他深思這件事,就聽見赫連在內室之中咆哮:“都給我住手,你們這羣笨蛋。現在我來爲太后診治,若有什麼不測,我填命。你們統統給我滾出去。”
樑寶嚇得一身冷汗,心想這副院判是發什麼瘋?皇上還在外頭坐着呢,他怎麼敢如此造次。“皇……皇上,這……”
“他既然有把握,便照辦。”莊凘宸微微擰眉,語氣有些輕。可能是他自己心裡也不怎麼有底吧。但不知道爲什麼,最關鍵的時刻,他竟然還是點了頭。也許,赫連就是有這種本事,能輕易的博得他的信任。
樑寶得令,趕緊走進內室,傳了皇上的口諭。
其餘的御醫雖然不服氣,但心裡也微微舒暢。畢竟有赫連這個自大的傻瓜頂着,太后真的走了,也傷及不到他們了。
這麼想着,御醫們以沉重的步伐,凝重的臉色,以及舒暢的心情,慢慢從鳳鸞殿的內室退了出去。
這時候,太后瀕臨生死的消息也傳到了鳳翎殿。
青犁嚇得不輕,低聲問:“娘娘,副院判是不是下手失了分寸,如此一來,可真是闖了禍了。主子那邊若知道真相,豈不是真的要怨恨您了?這可怎麼辦?”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岑慕凝語氣篤定的說:“我相信是有人出手算計了太后,但這個人一定不是赫連。”
“娘娘的意思是,藏匿在暗處的人和咱們想到一塊去了!”冰凌的眼睛頓時就亮了,如同心底憤怒的火焰燃燒起來,那麼灼人。“奴婢這就去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岑慕凝衝她搖頭:“咱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
“爲何?”青犁很不理解的問。
“是啊娘娘,人家已經出手了。萬一太后那無力挽回,再查出了副院判與此事有關,一旦他被上了枷鎖,怎麼可能不供出娘娘您?原本咱們什麼都沒做,可這麼看着倒成了真正的主謀,皇上是在意您,可太后到底是皇上的至親,您的處境只會越發危險。”
“你們說的都沒錯。”岑慕凝倒吸了一口涼氣:“咬着牙忍着疼,等着捱打的確不是我的性子。但這個時候,必須忍。誰越是沉不住氣,誰就會露出敗相。你們想想看,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逼着我先出手嗎。既然如此,我更要忍耐纔是,總不能順着她的藤子往上爬,再登高跌重的摔下來。並且我們越是不動,皇上就越會相信我們無力招架,只有捱打的份兒。多做多錯。”
兩個丫頭互睨一眼,仔細想想,好像真的是這麼個道理。於是好半天,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的陪着岑慕凝。
“若這次的事情,仍然沒有逼我出手。她一定會更加急功近利。”岑慕凝反而覺得這個人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咱們就只管等着。一旦她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你們是老虎也好,是獅子是獵豹,甚至豺狼都好,跟我狠狠的咬住了,剝了她的屁,不死不休。”
兩個丫頭聽着就覺得痛快,連連點頭。
倒是太后那,岑慕凝有些擔憂,若太后就這麼死了,也實在可惜。這個要了她命的人,說不定就是她當年最器重的人。被自己的棋子將了軍,無力還手就一命嗚呼,恐怕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青犁,冰凌,走,咱們去內室誦經,爲太后祈福。”岑慕凝緩緩的起身,眉心忖着擔憂:“但願太后吉人天相,這齣戲才唱的下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