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岑慕凝在瑞明王府裡看見了各色各樣的景緻。
她深知皇權至上,能讓人迷了眼睛蒙了心。無論是莊凘宸,還是面前的皇帝,都豈會用真心待她。
那麼,唯有自救!
“臣妾有一個法子,必然可以請瑞明王殿下入宮。”岑慕凝眼睛裡,淚水來回打轉:“求皇上恩准,讓臣妾試一試。”
“哦?”皇帝不免有些好奇,眼神裡迸射出涼意:“他待你這樣好,你竟然也捨得?”
岑慕凝雙眼微微泛紅:“妾身不過是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母親的死一直是心頭的一塊大石。”
說到這裡,她的淚珠子撲簌簌的掉下來。原本就蒼白的臉上透着無可奈何的痛。弱不經風的身子卻亦然直立,帶着堅韌與不屈。
不等莊凘宙開口,她繼續道:“妾身想探知究竟太難,可若是這世上能有此人助妾身解惑,必然是皇上您。”
她柔軟的跪了下去,額頭貼在了地上。
莊凘宙疑惑的看着她,根本不信。縱然他心裡也盼着她能爲他所用。“朕,憑什麼信你?”
岑慕凝擡起頭,一雙淚汪汪的眼睛裡滿是情愫。“皇上請恕慕凝無禮。”
她捲起了袖子,潔白的玉臂朝他翻轉,臂彎下面兩指的距離,一顆嫣紅的硃砂痣有綠豆大。“慕凝到此時,仍然冰清玉潔。”
“冰清玉潔。”這四個字,讓莊凘宙微微愕然。“老九竟然沒有碰過你……太不可思議了。”
“也正因爲如此,慕凝才能苟活於世。”岑慕凝含着淚,娓娓的說:“自古以來,女子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嫁給瑞明王,慕凝也不能違拗。但心裡的不情願,又如何能泯滅……皇上,臣女願意賭一把,若贏了,母親能夠昭雪。若輸了,不過是搭上這條殘命罷了。”
袖子又往上捲了些,露出了醜陋的鞭痕。岑慕凝嘴角溢出了苦澀的笑容,恭敬的朝皇帝行禮:“還望皇上成全。”
莊凘宙沉默良久,才轉過身去:“先把衣袖弄好。”
“是。”岑慕凝不知道他是嫌惡那鞭痕,還是有礙禮數,纔會轉身。總歸,她心裡多少有些勝算。“皇上,求您了。”
“你有什麼法子?”莊凘宙語氣微涼。
“太后因妾身的不是而動怒,氣壞了身子。請瑞明王入宮問安。”岑慕凝平靜的說:“越是簡單的理由,往往越叫人拒絕不得。”
莊凘宙隨即點頭,吩咐了身邊的內侍去辦。
“多謝皇上。”岑慕凝恭敬的朝皇帝行禮。
“朕有個疑惑。”莊凘宙不禁奇怪:“爲何你對太后自稱臣女,卻對朕自稱妾身?”
“皆因太后更看重慕凝的出身,而皇上看重的卻是慕凝的身份。”岑慕凝苦澀的笑了下,就不再做聲。這個時候,莊凘宸會在幹嘛?
留下她一個人在宮裡受苦,也該叫他吃點苦頭!
內室之中蘇合香繚繞,薰的人微微陶醉。又逢正午時分,好似提不起精神。
莊凘宸捧着一本冊子,斜斜的依在軟榻上。由着婢子用玉錘輕輕的敲在他的腿上,格外的舒坦。
腦子裡卻不經意的想起岑慕凝,那雙明亮又溫和的眼眸,就連書上的字也索然無味。
殷離快步進來,捲來的風吹動了那書頁。“主子,皇上身邊的內侍監來傳口諭,說王妃氣壞了太后,請您即刻入宮問安。這可如何是好?”
“她的性子,的確不同。”莊凘宸想着這些日子與她相處,難免得出這個結論。“既然是皇上的口諭,備車。”
“是。”殷離沒敢耽誤,利落的安排好了入宮的事。
也就是半個時辰的樣子,莊凘宸一行人就趕到了太后的鳳鸞殿。
正宮門緊閉,連戍衛也少了一些。種種不同,讓莊凘宸心中的顧慮陡然而升。“太后病中必不喜歡吵嚷,我一人入內。”
“主子。”殷離覺得勢頭不對,連忙阻攔:“還是屬下陪您一道去吧。”
然而他的話,莊凘宸完全沒有聽進去。他很好奇,岑慕凝到底是兔子,亦或者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才走進前庭的院子,身後的宮門就重重的關上,偌大的鳳鸞殿竟然沒有一絲風聲,靜的彷如空無一人。
莊凘宸心底的疑惑不禁沉了幾許,這個女人,真的敢背叛他麼?
刺啦的聲音,是刀從刀鞘拔出的聲音。儘管緩慢,儘管微弱,可是莊凘宸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心裡的不滿油然而生,這個女人,竟然真的不要命了!
“本王在此,何人敢造次?”莊凘宸停在正殿之外,並不預備走進去。
暗士不免心慌,沒想到養尊處優的瑞明王,竟如此敏覺。
“再不現身,別怪本王不客氣!”莊凘宸仍然停留在原地,絲毫不預備往裡多走一步。
這時候,還是太后身邊的珺繡從內殿裡走出來,滿面潮紅:“殿下,您可算是來了。王妃她簡直要把太后活活氣死了。您趕緊進去瞧瞧吧!”
“不忙。”莊凘宸微微虛目:“若王妃不懂禮數,太后儘管隨意處置。本王倒是有興趣知曉,什麼人膽敢藏匿太后寢殿作祟。”
“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珺繡故作鎮定的說:“這裡一切安泰。只不過太后還等着殿下呢,奴婢給殿下領路。”
“也好。”莊凘宸佯裝隨着她,要往內殿去的樣子。然而擡起半空的腿沒落下,手裡的飛子已經彈了出去。
一根鋒利的飛箭,霎時間從黑暗的角落裡射出來,直接扎進了珺繡的腹部。
“唔……啊!”珺繡疼的發出慘叫聲,頓時倒了下去。這動靜讓藏匿的暗士一股腦撲出來。勢頭強勁猶如狂風席捲。
莊凘宸迅速的成爲衆矢之的,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
最讓他生氣的是,以問安爲由誆他入宮,這法子一定是岑慕凝想出來的!他絕不會猜錯。
預備了要大開殺戒,莊凘宸並不畏懼這樣的場面。只是皇帝也未免太心急了,這才登基幾年,就巴不得先帝諸子一個一個下黃泉。到底沒有半點顧念手足的胸懷。
容不得他多想,鋒利的劍已經朝他刺過來。
手裡的飛子,竟然比劍鋒還要快,直接擊中暗士的頭部。莊凘宸且戰且進,從前殿一直穿過廡廊,徑直要攻進內室。
暗士們阻攔不住,個個謹而慎之,生怕傷及太后,他們也必然得掉腦袋。
可是瑞明王跟猛獸一樣,拼命拼命的往裡闖,眼看着就要找到太后的藏匿之處……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內侍監氣喘吁吁的奔進來,一臉的驚懼:“鳳鸞殿……走水了。說是太后所在的後殿!”
“什麼?”莊凘宙聞聲臉色大變,原本是一場甕中捉鱉的好戲,竟然橫生枝節。“怎麼會走水?”
內侍監嚇得臉都白了,話也說不利落。“奴才……那宮門緊閉……裡頭的戍衛又不多……實在不知究竟。”
岑慕凝靜默的垂首,猶如空氣一般毫無存在感。她很是好奇,到底皇帝會爲了救自己的母后敞開宮門,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還是佯裝不知,活生生看着母后被焚,再將罪責歸咎在勁敵頭上,撇清干係。
簡而言之,皇權和親情之間,他又會如何抉擇呢?
“皇上……”內侍監少不得提醒一句:“太后信佛,後殿供奉着神佛,也預備了不少香燭,恐都是易燃之物。宮門又鎖閉,外頭的人想要救火也進不去。光是內宮侍奉的宮人,恐怕難以成事……”
莊凘宙抑制不住心頭的憤怒,老天竟然會幫那麼陰狠的人。當真是瞎了眼。
“還說什麼說,趕緊救火。太后若有什麼不適,朕要了你狗命。”莊凘宙最終還是不願意揹負上弒母的罵名。他忍着不甘,轉過臉猛然看向岑慕凝。
“是不是你?”
岑慕凝嚇得身子一顫,連忙搖頭:“皇上所言何意?妾身實在惶恐。”
“量你也沒有這樣的好謀算!”他咬着牙,一把攥住岑慕凝的衣領:“隨朕去救駕。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岑慕凝對上他的目光,顫抖着垂下頭去。
很快,她就被皇帝的人帶到了滿是煙火的鳳鸞殿。彼時,宮門敞開,暗士早已消失不見。只留下滿地的血跡,以及被擊落的兵刃。
莊凘宙滿面愕然的走進去,看着還在忙裡忙外救火的人,只盼着地上擡走的那些屍首,有莊凘宸就好了。
岑慕凝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後,大氣也不敢喘。誰知道皇帝氣急了會不會轉身給她一腳,又或者逼着她也去擡那些水桶滅火去。
當然,這時候心裡也不免有些小得意。將磷粉泡水,塗抹在絹子上,放在禪房裡的油燈邊慢慢的烤,等着絹子幹了,又逢上燈油,自然就會燒起來。何況她還故意多做手腳……
“莊凘宸,你幹什麼!”
莊凘宙的一聲冷吼,將岑慕凝震回了現實。等看清楚眼前的人,她也着實嚇了一跳。
莊凘宸滿身活着水的菸灰,手裡還提着一個裝滿水的木桶。
說真的,這身打扮相當狼狽,與他素日裡那股子冷傲氣質完全不符。若不是在這種場合,岑慕凝一定會笑的前仰後合。
此時此刻,她卻如同做錯事的孩子,只敢用眼尾瞟他幾眼。
“救火啊!”莊凘宸詫異的問:“皇兄這麼問是何意?”
“救火?”莊凘宙咬牙切齒的說:“該不會是放火吧?”
“太后身子不適,特意傳兒臣入宮問安。”莊凘宸鬆開了手,桶落地打翻,濺了皇帝一身水。“臣弟一入宮,便覺出不對勁。竟然有刺客行刺母后。臣弟與他們周旋之際,母后所在的後廂走水,還是多虧了皇上救火的聖職,才讓羽林軍能入鳳鸞殿,嚇走刺客。也讓臣弟有功夫滅火,保母后萬全。”
他的話音剛落,太后便就着婢子的手走出了殿。玉階上,她眼眸微緊,語氣不善:“哀家真是命大,虧得今日沒風。否則被燒死在這裡也未可知。”
莊凘宙連忙走上玉階,恭敬行禮:“都是兒子救駕來遲,還請母后恕罪。”
餘怒未消,太后冷面相待:“何錯之有。皇上若再遲一些,正好可以送哀家去見佛祖。”
莊凘宸也隨之走上玉階:“母后一心向佛,自然得神明庇護,逢凶化吉。您福惠雙全,自然千歲安康。”
太后轉過臉的時候,脣角明顯多了一縷溫和:“多虧你及時救下哀家,否則一切都完了。”
莊凘宙心口一緊,真想直接了當的罵太后一句老糊塗。她怎麼可以偏幫別人,來責怪自己的兒子。
“母后,鳳鸞殿如今火還未曾撲滅,不如兒子讓人去將別的宮殿收拾出來,給您容身。”
“就去貞太妃宮裡叨擾吧。”太后沒好氣的說:“以免哀家暈死過去,也沒人知曉。”
莊凘宸連忙道:“那兒臣陪母后去母妃宮中。”
“嗯。”太后略點了一下頭,就着莊凘宸的手慢慢的走下玉階。經過岑慕凝身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今日的事情,也不怪瑞明王妃。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只是還嫩了些。宮裡的人與事,豈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罷了,哀家念在你年輕,少不更事,不再追究。你也隨哀家來。”
“多謝太后慈惠寬容,妾身銘記於心。”岑慕凝趕緊走上前去,殷勤的扶住了太后的手。與莊凘宸一左一右的護着她。
莊凘宙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沒回過神。
末了,他纔對身邊的內侍監幽幽道:“你可是給朕辦了件好差事。”
那內侍監身子一顫,就跪了下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也不知道太后當時爲何暈在了後廂。原本,奴才是安排人扶着太后先往暗室避開……”
“哼。”莊凘宙嗤鼻:“朕偏不信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莊凘宸,朕偏要看看你的命到底有多硬!”
太后上了鳳輦,簾子才擱下。
莊凘宸一把攥住了岑慕凝的手腕,眸子裡的冷光像針一樣刺向她。
岑慕凝綿軟的像只兔子,毫無力氣的被他拽到了避人處。
“岑氏,背叛本王的後果,你可想過?”莊凘宸的語氣冰冷,卻難掩憤怒。
一個素日裡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如今卻這樣按耐不住,還未出宮就急着問責,可見這件事着實把他氣得不輕。
岑慕凝低着頭,半晌沒有吭聲。
她不辯解,更惹得莊凘宸生氣:“你就這麼急不可耐想要謀殺親夫,另嫁他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