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憐的肺都要氣炸了,她以爲拼死救了皇上,就不會再有這麼難捱的日子。可是誰又能想到,當着皇后的面,皇上竟然如此不給她留面子。
然而她也沒忘記被太后禁錮的那些日子。太后不許別人和她說話,不給她新鮮的食物,不讓她打扮,卻在她的房裡擺放數面鏡子。就是想讓她記清楚她潦倒瀕臨瘋癲那邋里邋遢的樣子。那麼艱難都熬過來了,眼下風光無限的時候,她怎麼可以輕易就別擊倒。
一直一直維繫着笑臉,她偏要自己是這裡中最風光無限的。
“皇上,臣妾乏了。”岑慕凝瞧着這一齣戲也差不多唱完,就側過身子對莊凘宸微微一笑:“若皇上還有興致,不如留下繼續聽。臣妾想先回宮了。”
“不必。”莊凘宸順着她的意思點頭:“朕也乏了。何況再晚些,路滑,也不好走。”
“說到這個,廖嬪與恭妃都有了身孕,皇上得多去陪一陪纔好。”岑慕凝少不得擔憂:“前些日子,廖嬪的龍太不穩,臣妾只有讓赫連去照料,這一個月的調養,才慢慢好一些。只是廖嬪想必惦記着皇上,總得去看看纔好。”
“朕,得空就去。”莊凘宸只是委婉的說了一嘴。
“皇上,撿日不如撞日。”岑慕凝微微一笑:“廖嬪有身孕以來,您都沒有相伴過。不如就借這一場冬雪,送她回宮,再一併用了晚膳纔好。臣妾勉爲其難,替您送恭妃回去,不是正好合適麼。”
岑慕凝的話音剛落,戲臺上的戲也唱完了。“賞。”她微微揚起下頜,滿意往那臺上掃了一眼。
角兒們跪了一地,畢恭畢敬的謝過。
岑慕凝這才起身,朝皇帝行禮:“那就勞煩皇上送廖嬪回宮。”
她說的這麼大聲,自然在場的每個人都聽見了。
周美人心裡咯噔一下,有些拿不準皇后這麼做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知道廖嬪有圖謀,所以故意擡舉她?還是說明清的事情,根本就是皇后娘娘借廖嬪的手清理門戶?
心裡拿不準主意,砰砰跳的厲害。
而另一邊,莊凘宸被岑慕凝這麼推出來,也沒有婉拒之辭,只能硬着頭皮陪廖嬪回宮。
廖絨玉卻感激不已,又是千恩萬謝的。
這時候岑慕凝也走到蕾祤身邊,對一旁站着沒有動的蒼憐道:“貴妃身子也弱些,回去的時候當心路滑。本宮自送恭妃回去。”
“皇后娘娘當真是賢惠的不得了呢!”蒼憐少不得挖苦兩句:“恭妃沒有身孕時,也不見皇后對她這般的殷勤。說到底也是看在龍胎的面子上。”
“是呢。”岑慕凝毫不在意她的諷刺,笑容清爽的回道:“來日貴妃有了身孕,本宮同樣這樣待你殷勤。誰叫你能懷上皇上的骨肉呢。那便是本宮的庶子庶女。”
蒼憐動了動脣,雖然忍了又忍,卻還是說出口:“那時候皇上不許,不代表現在不許。臣妾與皇后娘娘,不知道誰更有幸先有龍子。娘娘,您想不想和臣妾賭一局?”
“一定是你。”岑慕凝溫婉一笑:“本宮等着你的好消息。”
“那就承您貴言了。”蒼憐這才就着旌僑的手,趾高氣昂的轉身離去。
“皇后娘娘不必在意貴妃的話,她就是這樣嘴上不饒人,有喜歡拈酸吃醋。”蕾祤微微一笑:“但說到底,她終究也是救過皇上的人,她對皇上的那份真心,卻是叫人敬佩不已。這回御駕親征,若不是她冒死深入懸崖之下,單槍匹馬的救回皇上,後果不堪設想。就衝這一點,臣妾願意忍她的脾氣,也願意在她身側恭敬服侍。”
“你的意思,是本宮也該多讓着她些,對她多幾分寬容?”岑慕凝故意這麼說。
“並不是的娘娘,臣妾只是……”蕾祤準備解釋,看見皇后眼底一絲戲謔的意味,便勾脣笑道:“娘娘何苦拿臣妾取笑。臣妾是這後宮裡最簡單不過的人了。從前只曉得一門心思的好好伺候太后,如今只想着能安身在皇上身邊服侍。娘娘能容的下臣妾,是您的氣度。”
“走吧,先回宮。”岑慕凝心想,那也要你自己有本事才行。在那麼喜歡吃醋的貴妃眼皮子底下,還能和皇上有了孩子,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這衝這一份用心,貴妃就未必是她的對手。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上了兩輛輦車,不多時就到了沛渝殿。
沛渝殿裡的擺設,還是當年的那些。即便是蕾祤因爲禁足的關係,曾經鎖閉宮門許久,裡面竟然也維繫着從前的樣子,絲毫沒變。
“這段日子,倒是苦了你了。你宮裡的擺設早就陳舊,冬夏竟然也沒有更換。”岑慕凝難免有些自責:“是本宮疏忽了。”
“不怪皇后娘娘。其實臣妾的身份自己明白。不過是奴才出身,受太后擡舉又得皇上皇后的恩典纔有今日。些許小事,臣妾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比起從前,臣妾已經有了一宮主位的榮耀,還位列四妃,有這麼好的殿宇獨居,現下還有了孩子……”
她的手輕輕撫摸在自己腹部,滿臉的疼惜。
這種感覺岑慕凝從來沒試過,那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也不必太過麻煩,先讓人將正殿偏殿的東西更換添置,等你得空出去走走,又或者在正殿品茗的空檔,再讓人把這內室收拾一下。本宮會吩咐內務局安排,你就不必掛心。此外,你可有熟識看重的御醫爲你安胎?”
蕾祤搖了搖頭:“太醫院的御醫個個醫術高超,皇后娘娘隨便指一個過來就是。”
“也好。”岑慕凝心想,這種事還是讓皇上去決定。免得出事了,先怪咎在她頭上。“那你好好歇着。需要什麼讓人來告訴本宮,你如今不是一個人了,別再苦着自己和孩子。”
“是。”蕾祤的笑容佈滿了整張臉。
岑慕凝領着冰凌和青犁從她宮裡出來,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切,心裡有些奇怪的感覺。
冰凌動了動脣,沒做聲,直到上了馬車,才小聲在岑慕凝耳畔道:“娘娘別擔心,先前副院判不是說過,娘娘的身子還是能調養好的麼。不如就讓他想想辦法吧。雖然胡神醫現在已經出宮了,但若是娘娘肯點頭,興許也能請他回來……”
“你是覺得,若我沒有孩子,就爭不過這些女人?”岑慕凝側首看着她的眼睛問。
“奴……奴婢只是覺得,娘娘若有個孩子在身邊,興許心情也會好一些。”冰凌有些尷尬的笑了下。
“瞧着吧,後宮馬上就要亂了。”岑慕凝撩開了車簾,望着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這一層雪,好像把什麼污穢都掩埋起來,只讓人感覺神聖潔淨,美的不像樣。但冰雪只能覆蓋一時,就如同這後宮的人心,好看的都是做出來的樣子,真正的骯髒,卻只有自己才知道。既然沒有把握能保證孩子一出生就平靜順遂,不如先掃清禍患。”
“娘娘說的是。”青犁點頭的同時對冰凌使了個眼色,讓她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車上便這麼安靜下來。
蒼憐滿心以爲,回了未央宮,她會把一切能砸碎的通通砸碎,把宮人們全都收拾一頓,再蒙着被子大哭一場,以此發泄。
然而等她真的回到自己的地方,看着滿目或是華貴或是精美的物品,再看看那些恭敬謹慎的宮人,氣便消了一大半。走到梳妝鏡前,她端詳着自己的美貌,倏然笑了。
“讓我不痛快的,我會加倍討回來。”蒼憐撫了撫自己的臉頰,對旌僑道:“聽說今天是個臉生的恭嬪陪着皇后從那樓上下來,是什麼人?”
“回貴妃娘娘的話,是周美人,住在如煙居。”旌僑略微一想,補充道:“她也曾經向娘娘獻過殷勤,但畢竟出身低微,且從來不被皇上看重,也就沒能入您的眼。”
“有時候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也有她的用處。你附耳過來。”蒼憐露出了鬼魅般的笑容,卻被自己鏡子裡的模樣感動。
“奴婢明白了。”旌僑行了個禮,預備退出去。
“旌僑。”蒼憐皺起眉頭,笑容裡透出了寒意,看得人毛骨悚然。
“娘娘有何吩咐?”旌僑不太敢與她對視,只是恭順的垂下頭去。
“讓人把這房裡所有的窗子都用厚厚的布遮起來,外頭不許任何人把守。每日只送一餐過來便是。去稟告皇后娘娘,就說本宮病了身子不爽。其餘人來,一律不見,除了皇上。”蒼憐微微皺眉:“本宮非要比皇后先懷上皇嗣不可。看她還有什麼臉面嘲笑本宮。”
“奴婢明白。”旌僑立即退出去,很快這房裡的所有窗子都被遮起來。
黑暗吞噬的廂房裡,蒼憐蜷縮在牀角,那種刺骨的孤獨、冰冷讓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要活着,就必得付出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已經到了和皇后背水一戰的時刻,她必得要搶佔先機。
“岑慕凝,我偏不信你能取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