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光線並不明亮,只能看到一個消瘦的剪影側臥在病牀上看書。聽見聲音,夏母擡起頭,眼睛極快的閃過一束光芒,又偏開了眼。
夏夢咬着下脣,小聲的叫了“媽”。
夏母眼皮也不擡,只紋絲不動的盯着手裡的書。
何斐諾在她娘倆之間看了一圈,摸了下鼻子,上前替夏母掖了掖被子,抽掉她手裡放反的書,輕聲說:“光線這麼暗,看書傷眼睛,您要看哪一段我念給你聽吧。現在要不要先喝點水?”說完使了個眼色給夏夢。
後者心領神會,到飲水機前倒了一杯水,然後遞過去。夏母臉色雖然依舊不太好,但仍然結果了,輕哼了一聲。
何斐諾識趣的讓出位置,到一旁的沙發坐下。
夏夢低着頭,眼裡似有霧氣層層堆積,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媽媽,對不起。”
夏母緊繃的臉微鬆,嘆了一口氣,打開了話茬:“小夢,你做錯事總要有個解釋吧。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跑了能解決問題麼?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偷偷跑掉的原因?這個婚事若你不喜歡當初爲什麼要答應,你怎麼可以玩弄和踐踏別人的感情呢?這麼多年我最引以爲驕傲的是我的孩子又善良又貼心,可你告訴我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讓你非走到這一步不可?今天不說清楚,你也別認我這個媽了。”
天色漸漸沉暗下來,明暗疏影錯蹤落在夏夢臉上,虛晃出一抹恍惚。良久她才說出一句毫無真實的話:“媽媽,葉謙他……他是阿生同父異母的哥哥。而他接近我,也是爲了想知道阿生之前的事。”
夏母一懵:“這……”
夏夢深了一口氣,水汽瀰漫過茶色的眸子:“您大概什麼都不知道吧,阿生他從小就被葉伯父拋棄了,您說我怎麼可能和葉謙和他的家人和平共處呢?”
夏母微啓的脣動了動,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而坐在沙發上的何斐諾同樣一怔,長久以來盤旋在心底的疑惑就這麼被解開了——他想起那次在病房裡他與葉謙的第一次謀面,他就準確無誤的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有眼底那抹複雜的光芒。
莫名的一陣冷風吹過,他身子戰慄,冷到心底。陸溋生是他這一生永遠也無法還的債,解開的心結。他欠他的,欠夏夢和夏父夏母一家都太多太多,就算傾盡一生也還不完。
偶爾會想,若說來生再報,卻又不願再許下,只怕他們再被他這個累贅所牽累。
自從夏夢解釋完之後,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對訂婚這事避口不談,這樣的寬容和體貼反而讓她更加難受。她想起六年前陸溋生去世的那個夏天,一家人都不吃不喝的守在她身邊,生怕她做傻事。後來她心底的傷口漸漸癒合,着手去建立螢星機構,父母雖然很擔心卻仍然忍痛放手。而在時隔多年,她卻再一次讓他們平添擔心。
夏夢這幾日一直守在醫院陪母親,那個小沙發儼然成了她的新窩。夏母只是因上了年紀而積勞成疾,再加上思念過度才一時昏厥,只要再調養幾天就可以出院。夏夢微鬆了一口氣,從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出來,突然僵直在原地。
相遇就這樣猝不及防——
日間強烈的一片白光中,熟悉的修長身影,一如既往的黑色西服。人稠喧鬧的走廊裡,恍若周圍一切都悄然靜止,眼瞳裡滿滿的全是他舉手投足間的每一個動作,如同相機紛紛清晰的記錄在底。
夏夢惶然的退後幾步,明明有很多人穿行而過,她卻覺得還不夠,還不夠她隱藏自己。
剛想若無其事的側頭移開目光,葉謙卻似有察覺般轉過臉來,一霎間四目相對。
隔着氤氳的水汽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樣子,唯有那雙眸子凝黑似墨,與往日的神采飛揚格格不入。
葉謙只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輕輕的頷首後就直直掠過去,然後離開。如同見到陌生人般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