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年的中國是個多災多難的一年。在國人還未迎來世紀盛典奧運時,新年伊始,南方就遭遇了百年罕見的冰災,波及了湖南省近四十八個縣市。由於凍雨形成覆冰導致電力設備坍塌,電網崩潰,京珠高速公路更是全線癱瘓。
夏夢和葉謙趕回清遠市的行程更是步履維艱。天空還飄着細雨,讓人感覺格外寒冷,平時車流洶涌的京珠高速此時空空蕩蕩。公路兩邊的山坡上,樹木幾乎全部被冰雪壓彎了腰。限速路牌和防護欄上,更是懸掛了十多釐米長的冰柱。路中間的綠化帶樹枝上,也結滿了一串串雞蛋大的冰球。
此時北上的車輛都涌入了106國道。從杭州啓程,一路走走停停,本來六個小時不到的車程,這次卻用了近一天。
他們一到清遠市就立即趕往醫院。單羽還躺在重症室病房,全身插滿了管子,雙眼緊閉,而左褲腿下變得空寥寥的……他失去了自己的左腿。
而單羽的身邊除了一個看護什麼人都沒有。夏夢臉色蒼白,鼻翼輕輕的翁動着,淚水再也無法忍住,滾滾而下。她努力剋制着自己的聲音,可喉口裡一陣陣發澀,只抽抽噎噎的抖着,幾乎要背過氣來。
病牀上的單羽聽見了哭聲,慢慢睜開眼,見是夏夢,渙散的目光稍稍有了焦距:“小夢,你回來了……停停她怎麼樣了?”
夏夢慢慢在牀邊坐下,避開了他滿懷希望炙熱的視線,低啞着聲音說:“停停死了,和孩子一起死了……”
單羽呼吸驀地加重,肩膀劇烈的抖動,好半天才露出慘淡又悲愴的笑:“她死了啊……原來死了……”他低低喃喃的說道,“剛纔我就看到她抱着孩子在和我告別,我就應該想到了……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沒有拼命的去追她,她就不會……”他絕望的閉上眼睛,一滴淚順着臉頰滑落進黑色的髮絲,再不復光亮。
夏夢不忍再看,飛快的拋出病房。她癱軟在地,放聲大哭,除了流淚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堵在胸口的東西掏出來。夏夢覺得自己快要被疼死了,從身到心每一處都在嘩啦啦流血,疼得她恨不得自己沒長這顆心。
每在她以爲生活已經重新步入正軌,命運又再一次露出猙獰的笑容——這是她第二次直面死亡,蒼涼和悲哀鋪天蓋地,幾乎要將她覆滅,再難往生。
恍惚中國,有一個人蹲下坐在她身旁,一言不發輕輕的環住她,順着身側找到她的手,五指緊緊的與她手掌交結。夏夢聞着袖子清苦般的氣息,乖順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另一隻手緊緊的攥着他的衣領,低聲嗚咽着。如同受傷的小獸躲避療傷,舔舐傷口。
單停停大的葬禮簡單而低調。單母在靈堂哭到昏厥後被人送回房間休息,只剩下夏夢忙前忙後。而單羽的傷還未全好,仍堅持坐着輪椅在入口處給每一個憑弔的人發一朵白菊,鄭重回謝。短短几日,他的身體迅速垮了下來,形如枯槁,通紅的雙眼全是血絲,往日風流倜儻的眉間只剩下一片灰淡的冷峻。
那天的清遠市擺脫了連日的冰雪天,天空藍的一點雜質也沒有,是這段時日以來罕見的晴好天。單羽的心緒也寧靜的宛如遲暮的老人,帶着千帆過盡的絕望,仿若所有的悲喜怨憎都隨着單停停的徹底離開而陷入了無休止的冬眠中。
晚上,葉謙陪夏夢跪在遺像前守靈。黑白照片上,單停停的笑如驕陽般純澈明亮。
而隔壁的浴室,霧氣瀰漫。
單羽面色寂靜的躺在黃色浴缸裡,直直的望着天花板。溫水從鍍金的水龍頭緩緩流出,慢慢的浸過他的身體。刀片反射出冷冷的寒光,他往自己的手腕狠狠的劃下,湍急的鮮血噴涌而出。他閉上眼睛,脣角勾出一抹如重釋負的笑,流血的手腕徐徐的滑入睡眠之中,原本透明的水漸漸被染成刺目的紅。
夏夢剛要起身,心口驟然一痛。她眼前發黑,可聽覺卻分外靈敏起來。她聽到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一種莫名的恐慌讓她齒冷。她鬼差神使的敲了敲浴室的門,無人應聲。又拉了拉門鎖,被反鎖住了——倏然她想起下午單羽的眼神,分明透出心如死灰的悲涼,心底的寒意一點點浮了上來。
站在她身後的葉謙也察覺到不對,嘴角一凝:“夏夢,你先到一邊去。”他向後退一步,擡起腿大力的踹向門,可門還是紋絲不動。浴室裡除了水聲一點動靜也沒有。葉謙故技重施,再大力的狠狠撞了一天,“哐當”一聲,門終於開了。夏夢遲疑的推開門,水龍頭的水還在嘩啦啦的流着,地上到處都是水,紅色的水,單羽就躺在血泊中,脣瓣蒼白,睫毛緊閉,左手無力的垂在一旁。
夏夢呼吸一窒,嘶啞的大喊:“單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