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日之後,那一日晌午之時,雲裳在他面前說的話,還縈繞在他的耳邊,即使是在赤霞殿之內認真的批改奏摺,翻閱文書的時候,他的眼前,耳邊還總能閃現出來那個穿着一身大紅嫁衣的小女子,在自己面前,用意氣風發的聲音對自己信心滿滿的篤定說道,“成者爲王敗者爲寇,萬事再亂,也抵不過一個快刀斬亂麻。”
快刀……
鳳紫泯擡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這支保養得養尊處優的書生一樣的手,還能不能拿起那把殺人的快刀?還能不能將這一切的犯亂都統統的,趕盡殺絕?
越想,心裡就越是煩躁不安,皇帝秘密召見他,讓他徹查朝廷之內的貪污和收受賄賂的官員,而他查到的最大的一個,同時也是給這些個官員們在後撐腰的最大的後臺……這個人的身份,卻讓他有所顧忌。
那把懸在半空的刀,他始終不敢輕易落下,他怕了,他的確是在膽怯,他生怕那把無情的利刃從高空之上落下來的時候,不僅砍不死那個盜竊國庫的巨大銀鼠,還會……平白的搭上自己的一條性命。
樓雲裳說得對,這些事情,所有的事情,只是拖着,抻着,是沒有個解決的辦法的。只有迎頭痛擊,揮動着更快的刀,將這些亂麻,一起斬殺!
他忽而打定了主意,將手中的茶盞咚的一聲放在桌上,驚了身邊的紅櫨一跳,“二殿下,您,有事啊?”
鳳紫泯暗沉着臉,這些天,他臉上的笑容就更少了,幾乎除了鎖眉凝愁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表情。
“去,將黃先生,還有陸慎,如果陸謹……他身子好了,也一起請來!”他似乎是下了什麼巨大的決心,緊握的雙手暴露了這個一貫冷靜的王子的心中起伏不定的緊張內心。
對於樓雲裳的忽然迴歸,蓮心小築裡的所有人都感到太多的驚訝和驚喜,哭成一個淚人的香香在打開門看見走進來的還穿着大紅喜服的雲裳的時候,驚叫了一聲,一口氣沒上來,昏死了過去。
雲裳沒來得及換衣服就先給她來了個緊急搶救,文先生從屋子裡跑了出來,看見手裡頭抓着大紅蓋頭的雲裳,也是驚愕萬分,雲裳笑嘻嘻的將手裡的蓋頭丟在了身邊蓮準的腦袋上,蓮準立馬捏起自己的衣襟做出一副小家碧玉的嬌羞模樣來,惹得雲裳開懷大笑。
等到香香醒轉過來,衆人詢問雲裳情況,將這一次的情況說個清楚明白,文先生等人這才明白,原來雲裳並非不是不對自己的婚事上心,而是……一直在籌謀着,找尋一個合理的道路和解決的辦法,讓自己光明正大的脫身。
但是,很快,文先生就提出了另一個疑問。
“公主,您倒是脫身了,可是,朝廷公開派出的公主就是您啊,您回來了,那是誰,去和親的呢?”今天早上,西涼國來贏取公主的那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一路歡歌的走着,驚動了整個京城的百姓,沒有誰不知道今天皇帝嫁女兒。
雲裳不以爲意的一笑,“皇帝嫁女,也沒點破就是要娶樓家的五閨女呀,左右這換婚的事情,是兩個皇子自己搗鼓的,最後能不能過了老皇帝那一關,還要看他們兄弟的道行了,管我甚事啊。”
旻言賴巴巴的遞上來一盤瓜子,“剛炒好的,熱乎着呢,公主,您來點兒。”
雲裳抓起一把,燙的哎喲哎喲直叫喚,蓮準愛惜的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上,給她吹散熱氣。
郎有情,妾有意,一切都好似還原到了最初的蓮心小築裡的境況。只是,雲裳自己心裡頭明白,這來之不易的寧靜,很快就要被打亂了。
不是擾亂了她的小日子,而是……整個大鳳朝的天,就要變了。
她加快了置辦壯大暗力營的腳步和速度,而何悠遠此時也從旬陽道府來信,說明最近從郊區調集來許許多多的軍隊,只是都被換裝而成便衣百姓的模樣,秘密潛伏進了京畿之地。
雲裳更加明白也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這個大鳳朝要發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她不想在這中間成爲某些人的炮灰,也不想在這等待着命運的最後裁決。她要奮起,要爲了自己的生活和將來,做好最後的,也是最壞的打算。
常言道,飛鳥盡,良弓藏。
她自認不是那個人的良弓,不管她自己願意不願意。她都已經和他之間已經有了不可分清辨明的利益和說不清楚的關係。沉思了多日之後,越來越緊急,越來越急迫的感覺催使得雲裳召集來文先生,同時飛鴿傳信給旬陽道府的何悠遠,首先,她留給何悠遠一筆錢,讓他帶回揚州老家,交給自己的父親。
樓鐸是個聰明人,上了年紀也不會老糊塗,他知道,這筆錢是做什麼用的。
另外,她隨着文先生到了京郊,第一次深入得探看了暗力營的事情。當然,她沒有用自己的本來面貌,而是輕紗遮面,同時換了一身男兒的衣裳。
暗力營的暗力們聽說自己的僱主要來,都感到新奇,入夜的時候,他們被召集起來,在燈火輝煌的一處山洞之內,靜靜的等待着僱主的到來。
雲裳下了馬車,身邊跟着的人,不是香香,而是小廝旻言以及一直負責統領着暗力營的寒無咎。
有人搬了一把椅子,請她坐下。
“今天,咱們暗力的老大,也是你們的幕後老闆,榮臨暗洞,兒郎們,拿出你們的精神來,讓老大瞧瞧。”
“是。”
衆人一起回答,聲如洪鐘,雲裳震得耳朵都發麻,也不敢伸手去揉耳朵,生怕被這羣不要命的人看了笑話。稍稍點了點頭,隔着輕紗的她逐一對着這些十七八歲的少年們看過去,這些人,個個都是風華正茂,青春熱血的絕好年紀,可惜,卻要爲自己而時時刻刻擔負着可能要失去性命的悲涼生活。她想到這兒,神色就有些落寞。
寒無咎看了看她,俯下身對着她道,“主上,這些人都是自願加入暗力營,並且,也無家無業,他們大多數的人,都有人命官司在身,這世上已經容不下他們這些可憐人了。”
雲裳嘆了口氣,她知道寒無咎這樣說,是爲了寬慰自己,但心裡的那種難受還是忍不住襲了上來。對着寒無咎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重新向他們申明一遍暗力營的宗旨。”
寒無咎站起身,來到衆人面前,“兒郎們,咱們暗力營的宗旨你們可還記得?”
“記得!”
“好,我們高聲說一遍!”
“三殺三不殺,一殺姦盜邪淫,二殺貪官污吏,三殺惡霸鄉紳。不殺忠臣良將,不殺善人老幼,不殺平頭百姓。”一聲聲的洪亮嗓音讓雲裳感到從心底涌起的一股滿足和成就之感。
她又對着寒無咎說了幾句,寒無咎站起身對着大家說。
“老大說了,咱們暗力營的兄弟們都辛苦了,長期住在這樣的山洞當中也不是長久之計,她已經爲大家在京城最繁華的的地段包下了一處酒樓,今日要請各位弟兄到酒樓裡去盡情暢飲。”
這一番話一說,衆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沒有一個人發出驚呼的聲音。還有的人,眼中竟然閃過不屑的眼神。這讓雲裳很是意外。雲裳不解的看向寒無咎,寒無咎輕聲解釋道,“他們都是經歷過大生大死之人,對於這種事情,已經看淡。”
雲裳點了點頭,站起來對着大家一抱拳,“是我考慮不周,讓大家見笑了。”她一開口,衆人這才露出一點驚訝的神色,他們始終不知道,這個領導着目前京城當中最大,最有實力的暗殺營的頭目,居然……是個女人!
寒無咎也很驚訝,他沒想到雲裳竟然能夠這麼冷靜這麼坦然的說出這種抱歉的話,更沒有想到,她這麼不在意暴露自己女兒身這個事實。
她淡淡一笑,從位子上走下來,來到衆人身前,一一打量他們,這些年輕人……他們的生命都在她一個人的私心之下,她的一個念頭,就有可能要了這些人的命。
“你們都是身負命案的人,但我也知道你們都是苦命人,越是苦命,就越是知道活着的艱辛,如此,我們就不能胡亂掠奪他人的生命,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讓大家的身上多揹負殺人的罪孽。”她停頓了下,繼續道,“這個山洞,是暗力營產生和發展的地方,我相信大家對它已經很有感情了,但是暗力營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壯大,一個山洞,幾個山洞已經不能再滿足咱們的需求了。所以,我打算讓寒無咎爲大家編排組別,擅長暗殺格鬥的,歸爲鷹組,擅長打聽消息,跑道送信的歸爲蜂組,擅長埋伏截殺的,歸爲虎組,擅長弓弩機械設計的,歸爲蟬組,你們各按所長選擇自己喜歡的組別,日後行動的時候按組別進行分工佈陣,大家各司其職,在完成任務的同時,我在這兒也請大家一定要牢記一點。”
“請營主示下!”
營主?哎,這名字不錯哎。比那個寒無咎說的“老大”兩個字要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多啊。雲裳鄭重其事的對大家說道,“每一次的行動,都要以最少的代價來換取最大的收穫,你們不要輕言放棄自己的生命,要知道,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縱然大家的雙親已經不在,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爾等不可輕言放棄。這就是我,此番來要對大家說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請各位務必謹記。”
衆人眼眶一紅,這些一直活在刀尖上的人們第一次聽見別人對自己生命的珍惜,心裡好像被軟刀子紮了一下,今晚上他們聽見的這一番話,將對他們的一生都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也同時加深了他們對這個暗力營,對這個營主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