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正忙着擦完手小心翼翼的將外裳脫了,生怕再沾上什麼污穢之物,隨口一答,“四少爺啊。”
雲鈺臉色一沉,脫下的袍子也沒管,看了渾然不覺的雲裳一眼,“那你管大哥他們叫什麼?”
“叫大少爺啊。”雲裳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終於擡起頭看向這個有點生氣的少年,雲鈺一張白皙的臉都開始泛紅,有些生氣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朝着雲裳說了一句,“你就打算和我們這麼生分下去?”
雲裳噎了一噎,香香手疾眼快的撿起來雲鈺脫在地上的衣服,“小姐總說大家是一家人,怎麼可能和四少爺您生分呢。”雲鈺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一點,香香頓時眉開眼笑的指着穿着中衣的雲鈺和雲裳,“您看,您和小姐這不就是坦誠相見了嗎?”
雲鈺這才後知後覺的退後一步,剛剛好看了點的臉色頓時又變成了紅色,雖說是自己的妹妹可總歸是男女有別,雲鈺咳了一聲,“回去好好洗洗,我……我先走了。”
雲裳尚在品味香香那一句“坦誠相見”,再擡頭的時候就已經看不見雲鈺的影子了。
香香一拍自己平平的胸口,“看看咱這本事,小姐你可真不討人喜,說話總是冷冰冰的。”
雲裳苦笑了下,看了看她還抱着的髒衣服,“我那身就別洗了,直接丟了吧。”
香香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這衣服怪晦氣的。”她左思右想,“扔哪兒好啊?”
雲裳敲了她一下,“丟在大街上,泔水桶你認識不?”
兩人回去趕緊收拾整齊,還在套袖子的時候,就聽見王媽大嗓門的在外面吵吵,“五小姐,二夫人請您去一趟。”
“哎,來啦。”
兩人匆匆忙忙繞過了花叢往前廳趕,雲裳腰上的帶子還沒繫好,只能邊走邊系,香香一個勁兒的嘟囔,“打咱們大老遠的來了,咱還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雲裳笑了下,手底下飛快的把帶子繫好,“以後要是能過上消停日子就算不錯。”
“小姐,要不咱們回揚州吧。”香香提議。
“不回。”雲裳回答的斬釘截鐵,“來了就要立住腳,你忘了我答應過母親,要讓你和丁姨都過的好。”
香香頓時感動的雙眼通紅,只差流出眼淚,“小姐,你真好。”
雲裳勉強勾起一個微笑,“別這樣,一會兒前面還要打起精神來,知道麼?”香香重重的點了點頭。
前廳,已經有下人收拾了屋裡的污穢之物,也打開了窗戶通風,王媽點起了一爐香,房間裡總算是能進得來人。一個留着山羊鬍的老頭將手放在雲裳的脈門上,沉吟了片刻,“依老朽之見,小姐是吃了什麼不潔的食物纔會導致急性的嘔吐。”
“不會呀,早上大家一起吃的早飯,都是一樣的食物,爲什麼只有三小姐一個人有這種反應,而其他人都安然無恙呢?”王媽對那個郎中說道,郎中沉吟一刻,“小姐還進食過什麼東西麼?”
“讓我想想,哦,有了,小姐早上有輔食蜂蜜的習慣,每天早上要喝一杯調好的蜂蜜漿水。”雲裳心裡一動,低低的問了一聲香香,“丁姨是什麼時候被叫出去的?”
香香也是個靈光的姑娘,見小姐這樣問,心裡一驚,“不到寅時。那時候……”
“去查查今天早上是誰給三小姐調的蜜水?”二夫人面色如水。
王媽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回來了,“回二夫人,是……”
“是誰?大膽的說。”二夫人的臉上更加難看。王媽似乎有所顧慮的在雲裳的臉上徘徊了兩圈,終於還是下定決心的說了出來,“是丁姨今天早上做的蜜水。”
雲裳嘆了口氣,果然還是如此。香香一雙手都冰涼,雲裳反過手捏了捏她的。雲裳心裡頭明白,上一次在花瓶事件當中,她們不僅沒有討到一丁點的好處,反而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估計這口惡氣她們也不會這麼輕而易舉的乖乖嚥下,這一次,算是要連本帶利一起收回來了。
二夫人倒是顯得寬容大度,先給了大夫一錠銀子,打發他開藥方子去,才坐定了在椅子上,拿出十成十的當家主母的派頭兒來,“雲裳,你過來。”
雲裳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
王媽貼心的給她端上了一杯茶,放到一旁,又轉過身去照顧雲霓,雲霓一個勁兒的倒在榻上嚷嚷肚子疼,攪得屋子裡沒個清淨。
“既然扯出來了元兇,這就算是咱們的家務事,旁人在說多了總歸是有損咱們相府的清譽。”二夫人開了腔,接着往下說,“雲裳,既然丁姨是你帶來的人,我也不好多說什麼,這個事兒,你姐姐被折騰的不淺,你也都看見了,要怎麼處置她,你自己看着辦,如若不然,就要按照相府的規矩辦。”
“雲裳敢問二夫人,按照相府的規矩,要如何處置?”雲裳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繡字的鞋面。
王媽接過話來,還未說話就先冷笑了下,“按照相府的家法,蓄意害主,鞭刑一百。”
鞭刑一百,就丁姨那個年紀,這一百鞭子抽下去,不死也要來個殘廢。香香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牢牢的攥着手裡的小手帕,恨不能絞出一汪水來。
雲裳在心裡冷笑,她到現在都沒有見到丁姨的人,而那個可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很有可能一會兒就要被人抽打一百鞭子,性命不保。
或許這就是這個社會,弱肉強食,自古而是。
如果自己再這個時候和她們硬碰硬的對上的話,自己肯定是吃虧的那一方,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自己只是一個從千里外的揚州城剛剛奔喪回來的可憐蟲。
丁姨……我怕是要保不住你了。
雲裳在心裡默默的嘆氣,略微沉吟的時候就聽見王媽那老烏鴉一樣的聲音又叫了起來,“五小姐,這主意可都在您。”
雲裳抿了抿脣,心裡思量已定,仰起頭,對着那個高出自己一頭還多的女人輕輕開了口,“丁姨早年追隨母親一路南下,在揚州又是她將我一手帶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母親臨終的時候也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好好照顧她們,可惜,是雲裳沒能將她教導好,才讓丁姨做了錯事,讓三姐受了苦,這裡……雲裳代丁姨給姐姐賠不是了。”她說完,朝着樓雲霓的位置淺淺的伏了伏身子。
香香站在她的身後,手帕纏在了手指頭上也沒覺得疼,只覺得自己的眼眶一陣陣的發熱,看着自己的小姐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忍氣吞聲,伏低做小,香香只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她的,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和她一起臉上發熱,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藏起來。
樓雲霓在牀上把臉埋在枕頭裡,聽見雲裳這麼說,過了好半天才轉過頭來哼哼唧唧了兩下,別人也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雲裳也不管她,自己站直了身子,對二夫人說,“丁姨到這裡不過二日,規矩欠妥,是我教導失責,所以,雲裳覺得,丁姨的事還是雲裳自己處置比較穩妥,不知二夫人覺得如何?”
二夫人將手裡的茶碗蓋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哦?那我就且聽聽,你待如何處置?”
一瞬間,房間裡的人們都將視線放在了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小女孩的身上,她遇事處變不驚,對於二夫人強大的氣場鎮壓也毫不畏懼,先是認錯低頭,已是佔了知禮數的先機,之後不管說怎麼處置丁姨,二夫人都不再好拒絕。
雲裳襝衽爲禮,朝着二夫人伏了一伏,“不知,將丁姨趕出府去,二夫人覺得這個懲處如何?”
二夫人描畫的濃重的紅脣向上勾了一勾,“把自己小主人弄成這幅摸樣,只是趕出府去,雲裳,你不覺得這個懲罰對於下人們來說實在是太輕了麼?”
雲裳並不着急辯解,而是上前一步,替二夫人斟了一杯熱茶,放在手邊,在熱茶冒出的嫋嫋香氣當中,雲裳依稀看到二夫人一對雪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坦然一笑,既然她要這個面子,她就給她這個面子。
“二夫人素來對下人寬容體恤,雲裳在這方面應以二夫人爲榜樣,努力效仿之。”她放下手裡的茶壺,退了一步,“丁姨跟隨我多年,想來也沒有什麼懲罰比不讓她繼續陪伴在雲裳左右來的更讓人難受了,所以雲裳以爲,這個懲罰並不輕。”
“好,善伐者謀心,下謀者虐身,雲裳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就依你了。”二夫人塗着大紅的指甲敲了敲茶碗的邊緣,站起身來,“等太陽到了中天,就讓她出府吧,王媽,去賬房領一些盤纏路費,不要讓別人說咱們相府吝嗇,對下人刻薄。”
雲裳面上依舊帶着淺笑,對她又施了一禮,“雲裳代丁姨多謝二夫人寬宏。”
她們走了,香香一嗓子就哭了出來,哭完又趕緊拿手帕捂住了嘴,一臉悲慼的看着雲裳,“小姐!難道丁姨就一定要走了麼?你那麼聰明,一定有辦法能留下她的啊。”
雲裳感覺自己像是打了一場仗一樣的疲乏,往椅子上一坐,撐着自己的額頭,“香香,丁姨如果留下,就要先挨那一百鞭子,那樣就是要了她的命,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們受這種刑罰呢?而且……這相府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丁姨……我實在是保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