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東九被難住了,“屬下無能爲力。”他倒不關心爲什麼雲裳會想要縱敵,只是他真的沒有這本事,可以萬馬軍中來去自如,跑去給那長劍如虹,戰意正濃的陸少將軍傳個什麼信兒,而且……還要“悄悄”的。
雲裳皺眉看他一眼,“蓮準還說你是高手呢!”
“屬下只是輕功高而已。”跑路倒是能快點,可還帶着她這麼個累贅。
“輕功高也行啊……算了,”雲裳忽然道,“我們在這裡點些狼煙吧!”如果能有火光,或者可以吸引戰場中人的注意,試探着發些信息。
東九大驚,“大人是嫌死得不夠快麼?!”戰場暴露自己位置,等着箭雨襲身還是飛槍刺個對穿?
“沒辦法呀,不然我們就直接過去,我對面和陸少將軍說?”
東九往山下看了一眼,“還是點狼煙吧。”那些新兵勉力維持纔沒有亂陣潰逃,真靠近了,他這個只會跑路的“高手”,還真怕護不住無憂公主那沒有半點武功的小身板兒。若是被裹挾進了潰軍之中,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會兒我從東邊小路下山,你照我吩咐點了狼煙,便跟過來吧。”
“可是蓮準大人吩咐……”
“我知道他吩咐你要和我形影不離。可是現在情勢緊急,難道我們一起點了狼煙然後等敵人來麼?”雲裳忽然嚴肅起來,“狼煙一定要點。此事關係社稷存亡,聽我說的步驟,不可稍有馬虎!”
“屬下遵命。”東九不由也端正了神色。無憂公主久居上位,端起架子說話的時候,還真是有些威儀,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你輕功好,一會兒直接從林子裡穿過去下山,說不準能比我還快呢。”雲裳又轉了笑意,“如果山下情況有異,我會直接往中軍那邊,你不用擔心。”
東九搖搖頭,看着雲裳馭馬小心翼翼的盤旋于山道,很快消失不見;便也一個縱身,往林中去拾引火的幹糞樹枝。
鹿苑山頭的火光開始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漫天遍野的燈籠火把映照下,一個小小的“護衛”,倉促之間,到底能燃起多大的焰光?那不過是遙遠山間的一抹亮色而已,在這樣生死存亡的戰場之上,即使看到,也會漫不經心忽略了去吧?
然而沒有多久,那抹亮色便吸引了很多雙眼睛……只是因爲那亮色實在是太奇特了:深墨的背景中,紅色黃色藍綠色交替閃耀,不久又有彩色濃煙滾滾而起,就算是再不懂規矩的新兵,也會想到,這是在傳遞某些信號了。
雲裳如她許諾的那般,並沒有靠近戰場,從東邊的小路拐下山坡,遙遙回望間,隱隱的也看見了那煙霧,不由一笑。她剛纔交給東九添加在火焰中的,是蓮準交給她的羽林禁衛軍一級求救信號,見者須立即趕往救援,哪怕是放棄任務、暴露身份也是在所不惜。
信號一出,羽林禁衛軍必將有所行動,那麼戰局攪亂,這邊的戰況她也就不用過多擔心了。
當然,事實上她原本就沒什麼擔心。就算這“圍剿”的計策她並沒有和蓮準溝通過,但,能讓蒼浯國的西大王到達大鳳朝腹的,深入萬軍之中,那必然是有了萬全的安排,蓮準的安排。
到底是讓這位西大王死,還是生,那本來就是羽林禁衛軍的事。
而她所做的,逼迫東九點狼煙傳信息,卻是另有目的:幫助陸慎挖掘出身邊隱藏的羽林禁衛軍。
早知道蓮準對於長天軍的執着。還是從去年滕王閣時起。記得蓮準窮盡羽林禁衛軍之力,居然無法提供出關於陸慎的詳細資料,無法在陸慎身邊安插暗探……當時這位羽林禁衛軍都指揮使大人並未多說什麼,可她已經感覺到他的在意;而如今,東九來到她身邊所經過的途徑,已經證明,羽林禁衛軍對長天軍的滲透,已經卓有成效。想來也是麼:要在一個小小統領身邊安插個親衛不容易。要在浩大的長天軍中安排個把暗探,對於用上心的羽林禁衛軍都指揮使大人來說,還是沒什麼挑戰性的。
當然,這暗探要做到能夠隨時出現在陸少將軍身邊。替他準備一包給某大學士洗澡時更換的衣物;要在裡面夾帶上特殊用處的白布;要留下來爲陸少將軍給那個無憂公主傳上話兒;要找到時機將自己作爲“禮物”奉上……也不是尋常人做得來的。
陸慎不說,其實雲裳也知道他對東九身份的存疑,對羽林禁衛軍滲透的不滿……陸少將軍此人,向來守禮內斂,從不主動涉獵本職以外的事情;但這並不意味着他軟弱可欺。並不意味着他能力不足……看段南風一直執意要留在陸慎身邊,積極策反就知道:放眼天下,能夠翻雲覆雨者,這陸少將軍,定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她纔不能讓蓮準和陸慎,讓羽林禁衛軍和長天軍對上。就讓她出頭。趁着羽林禁衛軍在陸慎身邊立足未穩,把這個麻煩解決掉吧……至於東九其人。想必也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爲她點燃信號傳遞。這,應該也算是示忠?
她倒是不擔心東九的安全問題。雖說火光一起。這個山頭勢必成爲兩軍關注之的。但東九輕功卓絕。沒有她的負累。逃跑必是不難。
雲裳甩甩頭。牽着馬從小樹林裡轉出來。前面的路就比較寬了。可以騎馬飛奔。在沒有趕到朱富貴的中軍之前。她還不能算是十分的安全……即使滿山遍野都是大鳳朝的軍馬。
而這樣的念頭方起。雲裳已經擡腳將要邁上馬鐙的時候。異變陡生!
夜幕之中亮色一閃。伴着低低的呼喝。有黑影從身側草叢中暴起。一柄環首大砍刀攜帶着烈烈風聲。直劈而來!
雲裳如今是文官身份。雖然參加了鎮南軍的夜演。卻不曾着甲;這一身的玉冠紫褶,天青長披。固是看着風流俏雅。實則毫無抵擋之力。
不過常和羽林禁衛軍混在一起的人。總不會就這麼束手待斃……風聲乍起之時。雲裳已經棄了馬鐙。借勢往馬腹下一滾。與此同時。袖中的梨花小弩機括啓動。一蓬箭雨砰的炸開。直奔偷襲者的方向。
弩上帶有火藥的炸力,數十隻精鋼小箭半環狀射出,黑夜中微微泛着劇毒的藍光……對方
雲裳這樣的應對,算得上鎮定,也算得上得體……這隻梨花小弩是羽林禁衛軍心血所在;就算一個尋常的兵士,有了這麼個東西,也足以放倒數名高手了……可惜雲裳不是尋常兵士,甚至久病之下,連普通女子的體力都不及……箭雨漫天射出,那偷襲者只悶哼了一聲便軟綿綿倒下……大砍刀離手便偏了方向,也沒有削到雲裳半根髮絲……重重的砸在了馬臀之上。
只是小小的躲閃還擊,雲裳胸口已經發悶……寒意亂入四肢百骸,竟是發病的徵兆!她的本意,是要滾到馬的另一邊去的;可纔剛半滾半爬的到了馬腹下,那馬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雲裳一口腥甜涌到喉間的時候,餘光還瞥見那偷襲者臨死前青紫愕然的臉……當時心中閃念:她畢竟不是個從軍的料啊……笨得沒被刀砍死卻要被馬踩死。
預料中的馬蹄踏身之苦並未到來,雲裳的意識失去了一瞬,清醒過來時已經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焦急的男聲輕喚着:“雲裳,雲裳……”
是鳳紫泯!雲裳脣角扯起一抹笑,艱難回道:“陛下,臣的藥在護衛手裡……他還在山上。”
果然東北方那支一直隱跡觀望的人馬是皇帝的禁軍呢,如此,可以完全放心了。
聞言,緊急關頭救了雲裳一命的皇帝陛下陰沉着臉擡起頭,下令:“封山,索藥。”
火,漫天的刀劍光影和煙霧。
滿耳的尖叫和哀嚎;滿鼻滿口的血腥和焦臭。
看不清敵人,辨不清方向,早已力竭的她,只有拼命的廝殺,機械的揮動手中的武器……唯有眼中唯一一團染了血色的斑駁的白,是希望的源,是保護的翼,支撐她,引領她,浴血,而前。
從沒想到過,文弱如她,也可做到如此。他長劍凝霜,舞起時護她身周飛虹如練;而她倒拖一柄鐵狼筅,竟也能替兩人擋下幾次強攻。
……
折了幾匹馬,添了無數傷;他帶着她終於衝出了敵軍的營的來到暫時安全的河邊,她再也無法支撐,似將力氣和血液都流乾。
他的傷比她還重,卻拼着先替她包紮,用盡最後的真氣,助她驅除寒毒;將生死一線的她,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她從泥濘的河灘上睜開眼的時候,全身的骨頭彷彿碎裂了一段一段,胸腔內冰冷和熾熱混攪在一起;可是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掙扎着,匍匐到他身邊,撫着他漸冷的身軀,肝膽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