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鴻昊?”那人說,“無憂公主是不是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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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準是不得已纔來到這鞠雲樓找雲裳的。
雖然和其他官員府邸一樣,蓮心小築裡也安插了許多羽林禁衛軍的探子,但云裳自己有暗力營的系統,對羽林禁衛軍那一套工作方式極爲熟悉,加上羽林禁衛軍的人也都知道他這個都指揮使和雲裳之間的關係,因此在蓮心小築中的那些人最多拿回些“今兒無憂公主吃了些什麼”,“今兒無憂公主叫了什麼人見面”一類細瑣的小情報;而只要雲裳願意,隨時可以擺脫羽林禁衛軍的控制做任何自己想做的。
就像今天一樣。
午後知道雲裳從宮裡出來,蓮準便去蓮心小築去找她,誰料撲了個空,才知道雲裳一直沒有回府,不知所蹤,空等了幾個時辰,卻是因爲羽林禁衛軍報上來陛下的行蹤,才猜測雲裳必然也在這邊的。
現在知道了雲裳在裡面與皇帝陛下飲酒,蓮準便着羽林禁衛軍放了暗號過去,不多會兒,便見雲裳大搖大擺地在門口出現,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和低頭跟在身後的孔傑說笑:“還能有誰找我?必定是蓮準。”
“無憂公主猜得不錯,找你的正是本人。”蓮準走過去,把手中油傘罩在雲裳頭上,“煩勞孔統領稟報陛下,公務要緊,無憂公主我帶走了。”說着半擁了她直拉過街角,直接把人塞上了一輛馬車,不消片刻功夫,便消失在雨夜之中。
這麼明目張膽地和皇帝陛下搶人,看得門口的孔傑和還在淋雨的姜鴻昊目瞪口呆。
“什麼公務這麼要緊?”看他的裝扮,倒彷彿真有公務的樣子,有公務應該是在貢院纔對啊,怎麼反而帶她離開?雲裳略有醉意,靠在馬車的軟墊之上,手指輕輕抵住眉心道:“我今兒夜裡說好了和陛下一起去貢院裡看戲的。”
“哪裡有什麼公務,不過是借個幌子帶你出來罷了,貢院那邊的戲有什麼好看?何況是要後半夜纔會開始的,你哪裡打熬得住?”蓮準早卸了那防雨地油衣,坐在雲裳身側。輕輕一拉,便要如以往一般,讓她躺在自己膝上,方便替她按揉額角。
不料雲裳卻閃開,“午後在鞠雲樓很睡了一陣子,就是爲了晚上看戲呢,現在不過是多喝了幾杯,在這裡略靠一靠就好了。”
蓮準的手落了空,頗有幾分失落。這些日子來雲裳總是有意無意在躲着他,他也明白是那日的一吻造成,雖然還在刻意維持彼此之間親暱自然的關係,不過總有些什麼和以往不同了。
“雲裳小美人兒,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說來聽聽?”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打算?”
這問題沒頭沒腦,不過雲裳卻聽懂了。沉默了一會兒,她終於開口:“我可不可以先問問你帶我去做什麼?”
蓮準失笑,“怕我帶你去賣了麼?”笑過之後又神秘地道:“總之是個好地方,正好你午後休息過了,我們今兒可以玩得晚一些兒。”
“馮少綰還在等我。”
“已經知會他了。他有武功在,只怕比我們還先到。”
“陛下還在等我。”
“不是已經託孔傑統領和陛下說了麼?不過是查抄貢院而已,什麼大事?連我都走了,還缺你這個看戲的?”
“貢院那邊事情還沒有安排好。”
“不是有我麼?難道這麼多人在,真的讓你事必躬親才行?你看陛下治理偌大個國家,也沒忙成你這個樣子,每天不到子末不肯去睡,卯初又起。一天睡不了兩三個時辰,就是石頭人也被壓垮了。”
雲裳長睫垂下,默然半晌,又說:“你不是也很忙?再說這事情等得麼?”
“等不得也要等。這樣的事情,又哪裡是急得來的?逆天。你是在逆天,懂不懂?也許就算你用盡了心力,終於還是逆不過天去呢?”
“不試一下又怎麼知道。”
蓮準脣邊一直掛着笑,稍微撩起車簾來瞧了瞧外面的雨,纔回頭道:“知道你是要試一下地,不過這擔子也不是你一個人擔得起來的?至少那次在蘆泉島古墓之中密議是三個人對麼?”
雲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嘆了一聲,“總是我引起的,該負的責任又怎麼逃避……至少今天我還是一定要回去的。”
“我不會放你回去。”蓮準忽然沉了臉。“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混到貢院裡頭用你的催眠術麼?你答應過我不輕易使用這法子的,難道忘記了?”
“可是……”
“沒有可是。”
……
“雲裳小美人兒,說說你地想法吧。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蓮準的語音溫柔下來,細心地替雲裳掠了掠鬢角。把她頭上的白玉冠扶正。“雖然我很想通過自己的眼睛看明白,但是不得不承認你的作法實在是很讓人費解……尤其明明知道你最後的目地。”
雲裳嘆口氣。知道今兒是不可能再回貢院那邊去了。
而蓮準敢在馬車裡這樣問,想必那個趕車的人對於他而言是絕對可靠的――其實這些胸中塊壘,本來就是不吐不快,只是事關重大,她哪裡敢隨便對人說……對她而言,蓮准算是可靠的麼?
“我的作法哪裡奇怪了?”
蓮準反而被問住,想了想,挑了一個話題來問:“既然是要逆天,又不肯採用段南風地建議助陸慎再建新朝,那爲什麼要如此強烈地反對周大學士懲治貪官污吏?既然反對了――又何必將科舉中舞弊的證據轉圈子送到他的手上,讓他今夜裡去查抄貢院,掀起一個軒然大波來?”
他是羽林禁衛軍都指揮使,對她的舉動洞若觀火她並不奇怪,只是……他說起這樣駭人聽聞大逆不道的話來,倒是眼皮都不眨一下……雲裳嘆一聲:“反對周大學士懲治貪官污吏,其實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勵精圖治,所謀所慮何嘗不都是從大局出發?他在國事上的手段,我是自愧弗如……只是他並不知道三年後會發生什麼,難免太過求穩了些,按照這樣的速度,三年時間夠做什麼?也許一切剛剛走上軌道,便會遇上家國慘劇;胡人兵馬一至,所有一切都會化爲泡影……我們上次籌算過,興武積財,纔是根本……我現在要做的,一是要提升自己地位子,在三年時間到來之際,至少不能坐看陸將軍被殺而什麼也做不了……二是我要在可能的範圍內努力促進陛下新政的步伐,讓他走得再快一些……”
她說起政事,面龐便微微揚起,映着馬車中用琉璃盞罩住的燈火,似乎散發出了一種柔和地光,襯托着那線條本就很柔美地明眸朱脣,反而很奇怪地顯得堅毅果敢。蓮準點點頭,“我懂了。你讓周大學士掀起這場風波,只是要讓新政的腳步加快一點而已――那麼你今兒打算到貢院去做地,是把這件事再壓下去?”
雲裳奇怪地看看他,笑:“原來你猜到我要做什麼?不錯,我要去毀滅證據,幫那個收了無數銀子和人情的禮部尚書郭公臨打打掩護,順便將那些行賄上來舉子的卷子一把火燒了,看能不能把這些人一概全弄到國子監去。科舉這邊,就不讓他們沾邊了。”
這是她促興國子監的另一個取巧法門――如能把這些大員的私人都弄到國子監,那麼不用她再出頭,自然有人會爲監生出仕找來各種便利條件……短時間鋪平國子監復興的道路。
“好。”蓮準點點頭,笑,“毀滅證據,燒燬試卷?我替你做了……看這不是很簡單?你只需要動動嘴就可以了――省下的時間,我們一起去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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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城西有一個大湖,喚做美人湖,山水秀麗,四季如畫,向來以一步一景着稱,是新京權貴遊玩取樂的絕佳去處。雲裳看着馬車漸漸往西行來,心中知道蓮準大概是要遊湖了,繃緊的神經便也鬆弛下來;她何嘗不是一個愛玩的人?這麼些日子爲了“逆天”操勞,是因爲有責任在,有擔子壓在肩頭,有要做的事,有要救的人……現在總之已經從鳳紫泯那裡離開了,再去想那些事也沒有用,索性和蓮準一起放鬆一回倒也罷了。
馬車外面的雨並沒有歇下來的架勢,這樣雨夜裡的美人湖,不知是否別有一番情趣?
遠遠地看見美人湖,雲裳的目光便被湖光燈色牽絆住。美人湖她原也來過不知多少回,卻沒料到這樣的雨夜,湖中依然是風流不減,盡是上千料的大船,足容得下百人,個個扎着油紙燈籠,在密密的細雨中浮起一層層的光霧,加上遠遠傳來的絲竹管絃,雅韻清歌,真真恍如神仙境。
“這裡都是娼家。”雲裳笑着回頭,“蓮準都指揮使說的逍遙,莫非就是一起去喝花酒麼?若真是如此,憑蓮準都指揮使這一身羽林禁衛軍的打扮,或可省去許多酒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