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謙就是她當年帶回來的那個小男孩, 他是連夜被葉家家主送走的孩子,也是葉家的殘黨之一。
葉家當年的事,說白了也不過是容夜一派和二皇子一派的爭端的之中產生的犧牲。
葉家是保皇派, 也就是說, 從根本上講, 他們是幼帝的人。這場無辜的牽連若說有罪, 雙方都有罪, 這一點,日漸聰慧的葉謙不會不明白,但是他只能依靠顏蕎, 畢竟容承不可能會幫他平反。
而且,說到底, 顏蕎也不過是在百姓和葉家之間, 放棄了葉家而已。
從一個心懷慈悲的人的角度上看, 她並沒有做錯,但從精於算計的人的角度上看, 她這一步走到太過危險。
因爲這樣的行爲在葉家人的角度上,只會把她變成一個罪無可恕的罪人而已。
顏蕎並不怕葉謙恨她,事實上,她甚至在隱隱地鼓勵這個孩子恨她。
一個年幼的,經受了這麼大的打擊的少年, 如果沒有什麼能夠支撐他活下去的東西, 他一定會崩潰的, 而恨意是一樣很好的動力。所以爲了她的最終目標, 這孩子恨她也沒有關係。
因爲她清楚地很, 在幼帝身邊不斷學習着的葉謙葉公子,會是個體恤百姓的好少年。
葉家給予了他富貴, 而流浪的生涯讓他更能體會貧民的苦楚,但因爲已經失去了珍重的東西,所以他反而更能夠合理地衡量某些事的利弊,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看,葉謙比她還要合適攝政王這個位子。
只是他的問題與容夜一樣——同樣是太年輕。
她時時刻刻的耳提面命,她從未忘記提醒他不要被容夜發現他的聰慧的提點,大概是被當做耳旁風了。
臣子有野心,又對政治太過聰慧和了解,這種事對於君王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聯想到容夜答應下的婚姻,閉了閉眼,顏蕎按了按太陽穴,莫名的有些頭痛。
她幾乎都能猜到那個小鬼會做出什麼事情了。
得阻止他,不能讓他壞了她的事吶。
*
和年前的初遇時候的形象不同,葉謙現在穿着華貴的衣服,坐在高檔的酒樓裡,點着最貴的菜——雖然是顏蕎付錢,但他的周身氣度已經和那時候不一樣了。
許多人都說,身爲幼帝的陪讀,他看起來有些木訥了。
但很少有人看得出這是這個人的僞裝。在柏牆之外的日子讓他享受了太多世情的冷暖,爲了果腹他常常需要扮演不同的姿態以求獲得別人的同情,這也讓他學會了如何琢磨人的性格——容夜喜歡老實人,喜歡忠誠的人,所以他時時刻刻扮演着這樣的姿態,直到成爲幼帝的心腹。
但顏蕎喜歡聰明人,喜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以他如果還維持原來的表象,大概會被嘲弄和放棄。
他們是雙方手中的棋子,爲了各自的目的在不斷前進,而短暫的合作需要信任,所以任何時候,他都不需要僞裝自己,或者說,在顏蕎這樣的人面前僞裝自己,也只是徒增不安而已。
“你找我有事?”年輕的少年端起了面前的茶,臉上的笑容淺淺的,看不出深意。
朝堂果然是最養人的地方,當年的小豆丁,現在已經被養地像個英俊的小正太了,心機,手段,他在漸漸地學會這些東西,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愛着這個國家。
雖然手段還很稚嫩,雖然表情的掩飾還很生疏,但他比她優越的地方就在於,他還殘留着對這個國家的榮譽感吧。
他想改變這個國家。
顏蕎無所謂般地撥弄着指甲,“怎麼,沒事我就不能找你了?”
葉謙:“怎麼會,攝政王的邀請,赴宴的我榮幸之至。”
“說起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少女的聲音有些低,口氣也多了幾分肅穆,“葉謙,你想坐到什麼程度呢?”
“什麼程度?”
“你想要的是容夜那個位子?”
少年一愣,瞬間漲紅了臉,“當然不是!”
“那麼是一個千古流芳的忠臣?”
“八九不離十吧。”
“有志氣,”抿了抿脣,她似乎做出了一個慎重的決定,“葉謙,你知道我想和你說什麼麼?”
“警告我不要做多餘的事?”少年露出嘲弄的笑容,“放心,我不會那麼沒有分寸。”
“雖然有這方面的想法,但這並不是我的本意,”顏蕎低聲說道,“葉家葉謙,我現在問你,如果說我想把攝政王這個位子託付給你,你能做好麼?”
沒有比這孩子更合適的人選了。
顏蕎不開玩笑。
葉謙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說,如果她這樣問了,她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怎麼,你身負絕症,快要死了,所以不得不把容國江山託付給我這個小鬼?”他對對方從當年開始就一直不曾變過的稱謂耿耿於懷,這種時候依舊不忘反諷一句,“再說了,攝政王這個位子是先帝的旨意,哪裡是你想給就能給的,你以爲你是誰?”
“你只用回答我,你想不想,你能不能做好。”話說出了口,顏蕎也不再緊張,她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一口,廉價的茶葉遠遠不如宮中的精緻,但她卻無端喝出了一點好心情。
葉謙沉默了。
他顯然是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攝政王的位子,是個大誘惑。
無法拒絕的誘惑。
他是個有野心的人,從加入顏蕎陣營的第一天起,他就想着給葉家平反,可他手上沒有權利,陪讀的身份人微言輕,所以他無限地渴望一個高位。但他還年輕,沒有經驗,得不到衆人的信任,可若是從小官做起,他就得離開容夜,失去陪讀的身份——幼帝身前紅人的身份,可比他一步步爬有用的多。
於是他便陷入了僵局。
而這時候顏蕎問他,攝政王這樣的權利,你要麼?
要啊,當然要,怎麼可能不要!
他忽而擡頭,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樣子,爾後輕聲說道,“時隔這麼久,攝政王殿下依然深諳如何提出一個我不可能反對的要求。”
而第一次的無法反對,還是她說要送他進宮當太子陪讀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