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七章 輕視
蕭公權蕭恭甫坐下,強鄰奉上一杯茶。
蕭公權說:“這裡的風景很好啊!中國真的是美景很多,也很有文化。”
強鄰說:“你給解釋一下中國人是韌性好,還是脊樑好。”
蕭公權說:“令庸啊,你不是預科的學生麼?怎麼問這個高深的問題。我一般不回答這些模棱兩個的問題。”
強鄰說:“恭甫君啊!我的問題是很清楚的,韌性還是剛性,談不上兩可啊,也不模棱。”
蕭公權嘆到:“這是很麻煩的問題。也是我個人的選擇問題,我始終沒有想好。就美國文化,我是摸的清楚的。我在講中國的政治的思想的歷史,也是美國思路的。所以,我在做人方面,不得不首先考慮是否是美國思路的,是否合適國人。這可能就是國人說的,留學生的毛病。”
強鄰笑到:“你幹嘛這麼仔細,我們都是很隨和的人,你不用擔憂你的師道尊嚴的問題。”
蕭公權說:“不是師道尊嚴的問題,是一個人的風格,人格,道德的問題。至少國人是這麼看得。國人是很不寬容的,他們的審美是刀刻斧削。”
劉湘說:“我那裡都是國內畢業的學生,東洋的也有。倒是西洋的不多。”
蕭公權說:“川籍留學西洋的學生不是很多,他們都留在北京和上海了。大概四川學生更多的是一些國學傳統。我小時候在四川長大,但是不太懂事情。所以沒有什麼感覺。”
周西成比蕭公權大兩歲,說道:“恭甫老弟,大家都是兄弟,你給我們講講你的看法,你自己的體會。”
蕭公權說:“韌性和剛性,就是一個僞問題,也就是說根本就是不同場合不同理解的問題。你們問的是民族主義還是和平主義的問題。在對待權威、外來壓力的時候,是否堅持自己的原則的問題。這是一個宗教問題。我的宗教觀實際上還沒有形成。目前是理性的觀點,但是西方把理性啓蒙成爲現代觀點,而現在正在流行的是後現代的,反傳統的。”
周西成有些不太懂了。他問到:“先把理性啓蒙說說。”
蕭公權說:“原來的基督教統治是政教一體,不能有其他說法;宗教的說法,就是你按照聖經去做,想的越少越好,否則就會面臨燒死的問題;所謂啓蒙,就是人們不知道聖經之外還有說法,異端思想家就把人的思考,希臘人在基督教以前的思考,都介紹過來了。”
周西成說:“這個啓蒙,對我們今天有什麼意義?我又沒有被基督教政教一體。”
蕭公權悶住。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似乎是不相關,但是能說希臘哲學對周西成沒有意義麼?
蕭公權試着解釋說:“這麼看,我們每個人從小都受到了家庭、學校、官府還有街道鄰居小夥伴的一些影響,我們知道這個世界的事情,不外乎就是這些渠道?”
劉湘說:“還有自己讀書得來的。”
蕭公權說:“嗯。我們都讀的是,街面上看得見的,三國演義、水滸傳、孫子兵法還有三言兩拍,加上四書五經?”
周西成想了想說:“還有聖經、英烈傳,共-產黨宣言。”
蕭公權說:“後來的書,我們先不討論,就是你怎麼看這個世界的,比如這個世界是方的,圓的,人是善良的,還是惡的,這些基本看法,是從那裡來的?”
兩個人不吱聲了。這個事情得慢慢理清楚,應該不外是家庭和社會鄰居。
蕭公權說:“希臘哲學,就是拋開所有的來源,不管你是從希臘鄉村得到的知識,還是從學堂得到的知識,你都要重新思考這些知識是否正確。也就是從源頭思考人類的本初問題,我思和我在的問題,然後琢磨這個世界是怎麼來的。”
周西成說:“我明白了。這個就是說,不從聖經得到的知識,也要重新思考,所以叫啓蒙?理性?”
蕭公權說:“是的。你說說吧,你是否具有理性,我來琢磨一下,你是否理解了啓蒙。”
周西成思考,劉湘則發言。
劉湘說:“我肯定是沒有啓蒙。我現在思考你說的,還是用我原來的框框。這個框框是改不了的。”
蕭公權不理他,等於沒說。你用的是什麼框框?原來的哪個框框?
周西成終於說出:“我似乎在考慮你說的有什麼用,這是什麼框框?”
蕭公權說:“這是一種框框。就是用,西學爲用,有什麼用。這是一種體、用思考,中國式的,也是人類最普通的,低級的智能,也是高級的智能。什麼人都需要的。”
劉湘說:“我沒有用這個框框,我是在琢磨你的啓蒙放在我的思維的哪一塊?我是不偏不倚,不前不後,找出正確目標的思考方法。你的啓蒙,我平時怎麼使用它,才能達到我的中庸體系,對我的中庸體系有幫助。”
蕭公權說:“還是體用。你是中庸的思想框架,也就是正中目標的思考模式。但是你對一件事情的揚、棄,還是要選擇對你是否有用,對你的中庸目標是否有用。”
兩個人同時問:你的理性和啓蒙是什麼意思?
蕭公權說:“好了。你們不要把有什麼用放在心上。啓蒙是告訴你世界是什麼樣的?人生是什麼樣的?不管你認爲它有沒有用,它都是那樣的。”
一直在聽的周國蓮說:“這是小孩子的遊戲?” WWW▲ttκā n▲℃o
蕭公權說:“這是要邏輯推理才能得出來的結論,比如天體是什麼樣的?我們人是怎麼思考的?哪裡思考的?這不是小孩子能夠學習的。小孩子還是從遊戲裡面認識世界的。”
劉湘問:“那就只有長大了才能學習這些理性麼?”
蕭公權說:“當然。中學的通識教育,大學的專門教育,都是基於理性思考。我們中國的大學,也是這個思路。但是中國的哲學不是這個思路,這是我正在研究的,中國哲學裡面的政治的思路是怎麼來的。”
劉湘說:“你的研究結果是什麼?”
蕭公權說:“你們現在也不着急探討這些結果。如果你們又回到有用沒有用的上面,自然是沒有用的。我們回到這世界是什麼樣的,這個觀點和立場。”
周西成說:“你現在就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麼?”
蕭公權說:“不是的。回到這個立場,並堅持這個立場,就是回到啓蒙的、理性的、科學的立場。舉個例子說,中國的文人,知識分子,總是不能堅持這個立場,也就是說,他們不是科學的立場,這種文人太多了。所以他們基本上就是各種觀點的政治家,不是文人,不是科學家。我是堅持理性的立場,它就是那麼回事,你就不能說成別的。”
周西成說:“我見過這些中國文人,他們都很有骨頭,都是很倔強的。”
蕭公權說:“那也不是。真正的文人,並不是倔強的,應該是寬容的,客觀的。中國的硬骨頭文人,應該是中庸的觀點,這近乎一種宗教立場。比如丁在君可以和軍閥合作,梁啓超可以幫助皇帝立憲,這都是從理性漸進的立場做事。革命者往往不是理性的,他們是偏執的。當然有一些看起來理性的哲學本身就是偏執的,錯誤的。這就是我在美國論文裡面分析的。”
周西成說:“有道理。我都覺得這些文人堅持的有問題,對事情沒有什麼好處。但是他們還是堅持。”
蕭公權說:“對事情有沒有好處,不是判斷的標準。所以,你與文人的衝突,不一定你們就一定有一個是對的。”
周西成說:“你的意思,一件事情的正反都是錯的麼?”
蕭公權說:“是的。比如控制,鄉村控制,你怎麼做控制,似乎都難以做到正確。”
周西成說:“似乎是這樣。但不控制也不行。”
蕭公權說:“不是的。不控制是對的。你控制是爲了達到某種目標的話,你可以談判達成那種目標。以後就可以撤除控制,還給人家自由。如果你知道正確的是不去控制,那麼你就不會這麼煩惱。”
周西成在琢磨。
劉湘也在琢磨。
周西成說道:“我爲什麼說,不控制不行呢?”
蕭公權說:“你自己琢磨去吧。誰知道你從哪裡來的概念,也許是從書裡,或者哪個秀才告訴你的,或許你從前任那裡看來的。”
劉湘吃驚到:“那我們不是太累了麼?他年輕還好些。我頭腦中的東西可是多得很啊?”
蕭公權說:“也沒有那麼麻煩,你知道訓練自己用理性的一些觀點來思考就行了。不要讓那些以前的習慣做最後的決策。”
劉湘說:“這樣是可以。我以前的知識,至少可以理解中國人是怎麼思考的。”
蕭公權說:“你說的對。你以前的知識是有用的。這裡可以判斷是否有‘用’。但是我在分析中國的政治思想歷史的時候,發現他們基本上就是爲了自己的統治而建立政治,而不是從世界、人性等方面去建立政治。所以,我不太看重中國人怎麼想的,我自己怎麼想的,就可以了。”
周西成、劉湘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蕭公權也不再解釋。
強鄰嘆氣一聲說:
“他不在乎中國人怎麼想的,因爲那裡面就沒有什麼值得看重的東西。他在告訴你們,自己怎麼想的才重要。這是留學生們面臨的問題。”
周西成、劉湘恍然大悟,這是極端輕視國人啊!